林安与陌以新对视一眼,投去一个坚定的眼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差事,他们必须要抢到!
“真是多谢李婶了。”林安诚恳道了声谢,顺势铺垫, “我们的确略懂医理,明日便去试试。”
“我就说没看错人。”李婶一脸欣慰。
林安心急与陌以新细细商议此事,便道:“天色已晚,李婶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得忙。”
李婶却仍旧没有动,反而叹了口气:“唉,别提了。我那屋同住的婶子,许是白日吃坏了肚子,一不小心吐得满床都是。实在没法睡了,这深夜里也不好另寻客房,只得厚着脸来找你们兄妹。幸好你们还没睡。”
林安终于了然,她就说嘛,这李婶半夜不睡觉,跑到他们房里送情报,未免太过凑巧,原来是另有缘由。
陌以新毫不犹豫:“我鼾声极重——”
“再怎么样,也比那满屋秽物要强。”李婶没等他说完,“小伙子放心,婶子不挤你妹妹,就在中间过道凑合一宿便好。出门在外,也只能彼此照应嘛。”
陌以新掌心微握,很想立刻拎起此人扔出门去,可一想到方才还托对方照拂林安,只得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烦闷生生压下。
林安斜眼望向他,目光里带着几分试探。李婶话已说到这份上,若再推拒,只怕要惹人疑心。
陌以新沉声道:“李婶毕竟年长,我是男子,理当在过道将就。”
李婶连忙摆手:“这多不好意思——”
“李婶只管照看我妹妹便是。”陌以新已从床沿起身,席地而坐。
他肩膀宽阔,挤在两张窄床之间,只能微微侧过身,转向了林安的方向。
李婶见状,倒也没再推辞,窝到小床上,背对二人朝墙,很快安静下来。
本就逼仄的蜗居里,硬是多塞进第三人,气息愈发沉闷。
陌以新还有诸多私语,只能都卡在胸口。
原本要与林安孤男寡女,在如此逼仄的房中共卧一室,他虽暗暗期待,却也有种隐隐的负罪感。
此时被人横插一脚,却只剩下期待落空的烦闷。
林安本还想与陌以新细谈李婶方才带来的消息,眼下也只能伺机再议了。
房中很快陷入寂静,唯有海浪轻拍船身的声响。
林安心头仍记挂重重,一时难以入眠,习惯性地想要翻个身,手却在此时被悄然扣住。
她讶然睁眼,正对上陌以新。
他席地而坐,侧身倚在她的床沿,手掌牢牢握着她的手,一双黑眸在黑夜中闪着细碎微光。
李婶还在一旁睡着,林安不便开口,只能用眼神探询。
她眼眸清澈,一束月光自小窗而下,正落在她面上,从眉眼到朱唇,镀上一片皎洁。
陌以新薄唇抿成一线,视线在她唇上逡巡良久,又缓缓抬眸与她四目相接。
那眼神里,带着询问,也带着隐隐的鼓励。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林安心头一跳,脸颊渐渐发热。
她该怎么说?房里还有旁人,他这是疯了么?
月光照亮了林安面上的绯红,却在他眼底化作另一番印证。他唇角微微勾起,终于俯身凑近。
林安瞪大了眼,几乎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异样的声响。
陌以新的唇却只如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轻触一下,随即便又悄然退开。
林安大大松了口气,唇角忍不住弯起,侧头附到他耳畔,用无声的气音道:“晚安,哥哥。”
说完,她便安心合眼。道过这一声晚安后,困意倒是渐渐袭来,不多时便沉入睡梦。
一声“哥哥”,在他脑海中如魔音一般回响。女子轻柔的气息,也擦着他耳尖经久不散。
安静的睡颜近在眼前,根本无法视而不见,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亲身参与那甜美的梦。
而他偏偏只能僵坐在过道,一动不动。
陌以新很后悔,非常后悔。
当时为何没有将李婶拎起来,扔出去。
……
天色才刚蒙蒙亮。
李婶在床上翻了个身,利落地爬起,精神抖擞。
林安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李婶笑眯眯看着她:“早啊,姑娘。你哥哥呢?”
林安揉揉眼皮,随口道:“不知道,大概起得早,出去吹风了吧。”
李婶哈哈一笑,伸腰叹道:“你先前可是言过其实了。婶子这一觉睡得极好,你哥哥哪有什么打鼾嘛!”
“呃……”林安一时语塞,只好圆谎道,“许是哥哥怕惊扰李婶,一夜都没睡吧。”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陌以新走进来,恰好听见这句话,眼皮微微一跳。她虽是在随口敷衍,他却当真彻夜未眠。
林安见他出现得这样巧,才明白他应当并未走远,就守在门外附近,一听见她们起床交谈声,便也回来了。
李婶见他进门,立刻热情招呼:“哎哟你这小伙子,也忒实诚了!今日便要上岛做工,你还不好好睡一宿,这叫婶子心里怎么过得去呀!”
陌以新勉强维持着笑容,语气平和:“不必客气。”
李婶拍拍林安的手,笑道:“你就放宽心吧,你妹妹有我照应,凡是粗活重活,我都不让她做!”
“那便多谢李婶了。”陌以新颔首,顿了顿,又道,“我方才看过,船已靠岸,应当快要下船。我还有几句话,想对妹妹嘱咐。”
“是啊是啊,你们兄妹说说话。”李婶爽快点头,“我也去外头看看。”
李婶走后,林安便先开口:“以新,你想说的,可是岛主寻人治伤之事?”
陌以新正要点头,却一顿:“……以新?”
林安理所应当道:“昨夜你不是问我,如今要怎么叫你?连名带姓太过生分,叫你‘以新’,不行吗?”
“怎么不是‘哥哥’了?”
林安怔了怔:“那……不是在人前假装的么?”
陌以新轻咳一声,收回话锋:“我的确是要说此事。”
林安忙接道:“虽然不排除是岛上另有人受伤,但这时机太过巧合。依我看,要治伤的,多半就是叶饮辰,所以我必须去。”
她见他神色微冷,怕他又生出酸意,补充道:“如今他身陷险境,正需要照料。以新,你要相信我,只为朋友,无关风月。”
陌以新沉默良久,眼底暗潮翻涌,终于开口:“我去。”
“什么?”
“但凡走过江湖的人,对刀剑外伤多少都懂些。就算那人亲自盯着,我也不会被看出破绽。”
“可、可是……”林安一时愣怔,觉得这安排十分不妥,“你去照顾他?”
陌以新音色低沉:“那你觉得,我会让你去照顾他?”
林安张口欲言,舱外忽传来阵阵骚动,想必是众人开始纷纷下船。
两人还要去占那差事,自然不能耽搁,落于人后。
陌以新当机立断:“就这么定了。你多小心,一切见机行事。”
话音未落,他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便握住她的手,推门而出,挤入人流。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的顺利。
三十个来自附近渔村的村民,皆是不懂半点武功的平常人,对于治伤,更是无人能应对。陌以新自告奋勇,轻而易举便被灰衣少年点中,单独挑了出来,站到一旁。
三十人中,女子不过五人,林安与李婶并肩,跟其余三个女子排到另一处,暂且等候。
而其余二十四个男子,则先被灰衣少年招到一处,吩咐起来。林安竖起耳朵,远远听见几句,大概是伐木做工的差事,间或又听见“挑担”、“推车”几个字眼。
她心头一动——这些多与搬运有关。岛主特意招来这么些劳力,莫非是有东西要运?
方才上岛之后,林安才意外地发现,这里并非大家此前所以为的“荒岛”。
林立的树木间,隐约点缀着零星房舍与院落,虽然寥寥无几,却也是有生活气息的格局,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微型村落。
林安目光微敛,难道那岛主要搬运的东西,就藏在这些房舍里?
灰衣少年对男子那边吩咐完,抬手指了个方向,二十来人便向那边而去。
林安心中暗自计较,看来先前的猜测果然没错,从最初的招工,到选人上船,再到掌舵开船,都是这灰衣少年亲力亲为。从扛麻袋上船的举动来看,那夜刺伤叶饮辰的,很大概率也便是他。
而如今上岛之后,居然仍未见到新的面孔。指派人手,分配任务,仍旧只他一人。莫非这少年居然便是岛主本人?而且再无别的下属?
林安隐隐生出猜测,难怪他只挑选不会武功的平民,或许就是因为人单力薄。
虽然他自己身手了得,可一旦有人联手算计,终究有失手的风险。而若将所有人都限制在普通人的范围,他便可轻松掌控,全无后顾之忧。
他如此防范,显然不只是生性谨慎而已。叶饮辰被刺,还有石云大姐的失踪……他究竟要做什么?
男子们散去后,灰衣少年便走向她们五个女子,简单吩咐几句。果然不出所料,她们的任务很简单,不过是去那几户院落里,各自起火开灶,准备饭食而已。
灰衣少年逐个点名,领着她们一路分派。出发前,林安望向陌以新的方向,与他视线相对,轻轻点了下头。
陌以新指尖收紧,两月分别后,才刚刚重逢不到两日,却又要在这荒岛上被迫分于两处。
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竟一刻也不愿与她分离。
这岛上无论有何玄机,还是要尽快解决才好。
沿途随灰衣少年行走时,林安暗暗数着,这里一共有七处房舍,零零散散,每一户皆是大门紧闭。
每走到一处院落,灰衣少年便随手将院门推开,显见并未上锁。随后,他便让一名女子进去,吩咐生火做饭。
院门打开时,林安便不着痕迹地偏头望上一眼,院内空荡荡,自始至终都未看到一个人影。
林安心头生出疑窦——莫非,这岛在被买下前,还有人居住过?那原先的住户都去了哪里?是卖岛后举家离开了?
待到分派至第四户时,终于轮到林安。灰衣少年同样只是将她带进院落,便转身离开。在她后面也只剩下李婶一人。
林安暗自思量,等灰衣少年安置好李婶,定还要去船上,将叶饮辰扛下岸来。陌以新此刻还独自守在岸边,多半便是要为叶饮辰料理伤势。
再接下来将会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林安轻轻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多想。如今被分到这里,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不如便借机细细探查,看能不能寻到什么线索。
任务虽是做饭,林安却不急着去厨房,而是先在院中踱起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