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这女子随手捞起推车下藏好的铁锹,麻利地挖了起来。不多时,便已挖出个坑,她微微俯身,将地上的人扔进坑里。
她分明是个纤细女子,捞起一人竟似不费吹灰之力,扔人就像是扔塑料袋一般。而后又拿起铁锹,重新填土。
楚晏全程站在一旁,默默扮演着嫌弃这差事太简单而不愿动手的高冷形象。
女子也不管她不出力,只感慨道:“好端端的,非要逃。针线楼培养她这么多年,她又知道那么多事,哪还能有活路啊……咱们做内线的,竟忘了自己身份,和男人去私奔——唉!”
楚晏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所谓的“针线楼”,竟是培养内线的卧底组织?而她们此刻正在做的,竟是将叛逃组织而被灭口的同伴拖到乱坟场丢尸?
别人穿越是做富家千金,她怎么像是进入了即死游戏啊?啊?
随着沙沙几声,坑里的身躯迅速被泥土覆盖,再看不见存在过的痕迹。
楚晏在夜风中站着,指尖有些发冷。
穿越后的第一个小时,亲眼见到悬尸、抛尸,还差点就要陪着一起动手埋人……
这是什么地狱开局?她想重来!
女子干完“活”,将铁锹随手抛进小推车,轻松道:“回去了。”挖坑、埋尸、填坑,她丝毫不带喘的。
楚晏点点头,再次机械地跟上了她。只留下身后一片窸窣的虫鸣,在幽黑的夜中回响。
两人一路走回城中,这次没走多久,女子便停了下来。
楚晏跟着停下,心中却在判断,她们距离方才来时的暗巷,应该还有不少距离。她不清楚女子停下的用意,只静静看着对方。
女子没看楚晏一眼,只伸手打开小推车上的木桶盖,脚在车上一蹬,麻利地爬进了桶里,而后看向楚晏。
从她的眼神中,楚晏看出了一个意思:快来吧。
这是一个脏兮兮的小推车,一个刚刚装过死人的小推车……
楚晏指甲掐进掌心,将喉咙中涌动的不适生生咽了下去,让自己的动作尽量显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大概是原主身手高超的缘故,她虽使不出武功,却还是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结实有力,体能素质很好,不费吹灰之力便依样画葫芦地钻进了木桶里。
此时,楚晏不得不庆幸,多亏这木桶不高,脚一蹬便能进去,没有用轻功的必要。否则,若是这女子用轻功飞进桶里,而她却是手脚并用爬将进去,那么在这一刻,她便已露出破绽了。
女子耸耸肩,似是解释道:“老规矩,对谁都这样,你别在意。”
言罢,她便拿起搭在一旁的桶盖,从里面将木桶盖上。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并不久,但楚晏窝在刚刚装过死人的桶里,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快要窒息,时间更是格外漫长。
终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小推车再次被人推动。
这一次,是真的过了很久,才再次停下。
楚晏知道,这里,便是针线楼了。
第2章
……
在一间陈设极为简单的屋子里,楚晏手中拿着一面铜镜,视线轻飘飘落在上面——这张新的面孔,与原先的她同样是接近双十年岁,虽不是沉鱼落雁的惊世美貌,却自有一番气韵,好似悬崖边绽开的一朵山花,清淡素雅,又带着几分倔强的生气,即便并不名妖娆,却有着别样的吸引。
楚晏看了许久,镜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真的穿越了啊。
这终究不是游戏,也不能重开。她只能撑下去,演下去,活下去。
楚晏叹了口气,放下铜镜,站起身来。
从半夜进针线楼算起,她在这里刚刚呆了不满十二个小时。
组织虽名叫“针线楼”,这里却并非一座楼阁,而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处宅邸。
楚晏不曾四处走过,不知其中有几间院落,只知道她所居院落中有四间卧房,每个房中独居一个女子,想来都是和她相同的身份。
楚晏恨不得永远呆在卧房里足不出户,此时却不得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穿过庭院,走向一间书房。
昨夜回来后不久,她便收到了今早来此“开会”的通知。
书房里,只有一个中年男子。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也是中规中矩毫无特色,放在人群中极不惹眼。
他坐在书桌后,见楚晏进屋,开口便道:“紫艾说,你昨夜去的并不情愿。”
楚晏正在关门的手微微一顿,此时才知,昨夜那女子名叫紫艾。
楚晏关好门,转回身,神色淡淡道:“她想多了。”
从紫艾昨夜的态度来看,她身手了得实力超群,且被主人看重,她觉得,自己可以保持一个微微高冷的人设。
男子不置可否,只道:“主人钦点你来,自然有极为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楚晏心里一咯噔,随即稳住情绪。从对方的话语来分析,她似乎还没有真正接到所谓的“任务”,于是她没有接话,静静等着对方说下去。
果然,男子接着道:“潜入景都府衙,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据说那位新任府尹陌以新,断案如神,智计无双,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他顿了顿:“从他三个月前上任以来,我们便想派人潜入府衙,只是一直没有办法打入其中。”
楚晏默默记下听来的信息,简单接了一句:“现在呢?”她不能问得太确切,暴露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
“那位陌府尹背靠相府,与位高权重的丞相萧砚似乎是结义兄弟,除此之外,我们对他的底细一无所知。”男子无奈摇了摇头,“他上任后,府衙遣散了所有婢女仆从,也不再接收新人。府里打扫做工的下人,都是萧砚亲自从相府拨去,干完便走,从不在府衙过夜。而我们唯一的机会,也就在这里。”
楚晏若有所思道:“从相府入手?”
“不错。”男子沉声道,“相府明日要接收一波婢女,我们已经选中其中一个背景简单无亲无故的孤女,今夜你便出发,将她杀了,顶替她的身份进入相府。”
楚晏喉头不由一紧。
杀?让她杀人?楚晏不想杀人,更不想为了卧底这种原因,杀害一个无辜的婢女。
“相府中有人接应,她的身份虽不可能去府衙,却能给你提供一些便利,让你更快站稳脚跟,争取进景都府衙做工的机会。”男子犹自继续,“待你进了相府,她会主动找你对上暗语。”
暗语?楚晏的心更沉了些,昨日埋进坑里那张青白的脸,仿佛又浮现在她眼前,昭示着她惨淡的结局。
楚晏竭力稳住心神,大脑中飞速运转起来,她缓了一口气,让语气尽量自然:“那位陌大人绝非简单人物,我即便能顶替进相府,偶尔进府衙做些洗衣做饭的活计,用处恐怕也不大。”
男子轻叹口气:“话虽如此,至少也是个机会。只要能见到那位陌府尹,你便想办法接近他,设计骗取他的信任。以你的容貌才情,加上机敏谨慎,想必可以见机行事。”男子仿佛话中有话。
楚晏眼角跳了跳:美人计?
楚晏忍住狠狠吐槽的冲动,摇了摇头。
“怎么?”男子皱眉,“主人已经将你送来,你还不愿?”
楚晏无视男子冷肃神情下散发出的威压,淡淡道:“先前定下此计,不过是无可奈何的下策。此时却不同了。”
“怎么不同?”
楚晏想了想,沉声道:“近日,景都可曾发生什么大案?”
“大案?”男子一怔,脑海中随即冒出一件事来,“你是说,华莺苑的案子?你怎会知晓此事?”
很显然,楚晏除了昨晚外出一趟,始终待在针线楼里,应当并没有从外界获得消息的途径。
“我并不知晓。”楚晏冷静道,“你先说说看。”
对方愈发不解,却还是讲述起来。
原来,就在前天,景都刚刚发生了一件奇事。
那日入夜时分,一只染血绣花鞋被鸟衔飞,一路滴血而去,惊动了半个景都。
当官府循着血迹找向源头,才发现,一个名叫谭秋的歌女被人乱刀刺死在家中。血溅满屋,鞋失一只。
谭秋平日在一间名叫华莺苑的酒楼弹琴唱曲,那只衔鞋而飞的大鸟,谭秋饲养了多年,它似懂人意,将写着“救”字的血鞋一路带到华莺苑求救。华莺苑老板娘在震惊之下报了案。
不料第二日便自市井传出更多隐秘——原来,谭秋并非第一个死于非命的歌女。
两月前,华莺苑前任歌女玉娘,便在城中离奇消失,再被发现时,已是城南郊外悬崖下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首。只在崖边留下一只绣鞋,成为她唯一的遗物。
血雨未干,坊间哗然,皆言:这便是那缠绕于华莺苑的鬼魂诅咒!
凡是在华莺苑唱曲的歌女,总会离奇横死,成为孤魂野鬼,独留下一只绣花鞋,便如同睁着一只鬼眼,窥视人间。
紧接着,皇上下旨,命府尹陌以新三日内破案。
谁知仅仅过了一日,竟又发生一起命案。华莺苑老板娘,竟在大清早天还未亮时,被人发现吊死在酒楼门口的梧桐树上。
尸身高悬,脚上——又少了一只绣花鞋。
一连三命,三只绣花鞋,一封鬼谶。
距离皇上下旨的期限只剩两日,此事在整个景都愈发传得沸沸扬扬,成为近日来头等大事。
果然……楚晏暗道一声。昨晚看到悬尸那一幕,后来离开时,她有意留心了四周环境。那里虽临暗巷,另一边却通向大路。那具高悬的尸首,最迟等到天亮,必定会被人发现,引起轩然大波。
可她也未曾料到,这竟不是单一一件命案,还牵扯出先前两个歌女的死。而这件事的影响,也远比她所想的大出许多。
楚晏听完前后经过,思索道:“这事,竟惊动了皇上?”
此案虽关系着三条人命,又有飞鸟血鞋与悬尸梧桐这样离奇诡异的场面,可毕竟都是围绕一小小酒楼,楚晏不觉得,日理万机的皇上会亲自过问此事。
男子了然一笑,缓缓道:“歌女谭秋的尸首被发现时,掌心握着一枚染血的玉佩。”他顿了顿,“听说那玉佩的主人,是相府二公子萧濯云,而这事又不知怎么传了出来,引得朝野一片非议。”
楚晏扬了扬眉:“原来如此。”
堂堂相府公子,竟成了轰动景都的连环杀人案疑凶。位高权重的相府陷入此等风浪,难怪连皇上都要限期破案。
男子讲完,再次问道:“你怎知景都有大案,又为何问起此事?”
楚晏心弦绷紧,语气却是随意:“昨晚,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华莺苑门前,一个黑影悬尸梧桐,而后匆忙离去。”
“什么?”男子也是一惊,显然,紫艾回来后,并未提起此事。他紧接着问道:“对方看见你了?”
楚晏摇头:“我们当时正巧在一旁的暗巷中。”
“那么……你看见那人了?”男子似乎领悟了什么,“你是想作为目击证人,直接找上府衙,接近陌以新?”
“嗯。”
男子面色一喜,道:“不错,不错,距离圣旨期限不过两日,你若能帮他指认凶手,解此燃眉之急,必定能得到他的信任!那个凶手,你确定认得出来?”
楚晏再次摇头:“我只看到一个身影,天色太过漆黑,对方面上又蒙着黑布,丝毫没有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