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安第一次走进这间囚室,外面陈旧的刑房已令她颇为意外,而当她走到里面,目光一扫,脸色更是瞬间剧变。
那一方阴冷的石壁下,铁链生生困住数人,最边上——赫然是叶饮辰!
怎么回事……昨日明明刚说好,要他继续装晕,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的神色,一瞬不瞬落在叶饮辰眼中。
他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目光不经意掠过陌以新,慢条斯理开口:
“原来是要开饭了,昏迷好几天,若非这位兄台及时发现我已苏醒,我还吃不上这么好的饭啊。”
林安:?
-----------------------
第146章
林安:?
陌以新:……
林安几乎立即回头看向陌以新, 眼神里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陌以新抿了抿唇,并未开口解释。
林安虽满腹疑惑,却清楚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陌以新既如此行事, 必定另有苦衷, 只得暂且按下心绪。
脑中念头飞快转动, 她俯身从地上的食盒里取出一个白馒头,径直走到叶饮辰跟前,将馒头递到他手里,热心道:
“这位兄弟似乎有伤,还是别起身了。”
她借着低头的动作,将脸微微别向一侧,背对着其他人,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极低地吐出一句:“小心……那个人。”
她所指的, 自然是凶手。
叶饮辰眼神一闪, 同样在她耳畔回了一句:“放心。”
陌以新轻咳一声, 道:“妹妹,此地不宜久留。”
林安顺势站直了身子,转身离开前,目光若无其事地在余下几名囚徒脸上一一扫过。
当视线落在那面具少年身上时, 她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虽然已听陌以新描述过, 可这蚌壳面具实在太过诡异,第一次亲眼见到,心中还是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难怪在送来囚室的饭食中, 除了馒头,总还要额外多出一碗米汤——此人带着这样一个“蚌壳”,也只能从缝隙间送些汤水入口, 不至于活活饿死了。
林安不由暗自叹道,这岛上的秘密,怕是比他们所见的,还要更深。
正思量间,她的目光又是一顿,好似被什么倏然牵住一般。
几人之中,那名年轻女子看起来并不起眼,衣衫素淡,神色畏缩,可林安却隐约生出几分眼熟……
她眯了眯眼,又细细打量一番,心头忽地一跳——女子颈口处,若隐若现露出一截链绳。那链子被衣襟遮去大半,只露出短短一寸,却足以令她睁大了眼。
那链绳的颜色与质地,分明与石云交给她的那串贝壳项链一模一样!
林安的脚步一下子顿住,目光也停留在女子身上。她缓缓从怀中取出当初收好的贝壳项链,垂在掌心,坠子轻轻晃动,映着点点光线。
那年轻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林安的注视,下意识抬起头来。
当女子的视线落在林安手中之物时,她的脸色瞬间大变,呼吸陡然急促,几乎失声道:“你——”
一声未尽,如此反应却已印证了林安的猜测——
她……果然就是石月!
那对石家兄妹没有料错,他们离奇失踪的姐姐,果然与叶饮辰一般,被那岛主掳来,囚困在了这座孤岛之上!
林安心头涌上一阵振奋,她反应极快,立刻截断了女子尚未出口的言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紧接着道:“我叫石云,这是我哥哥石陆,我们是附近青岚村的村民。”
石月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已隐隐蓄上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林安心头一叹,神色却是如常。在这里,有一个动机未明的杀人凶手,一个身份未知的面具少年,每个人是否可靠尚难辨认,她只能点到为止,用隐晦的方式,向石月传递一丝讯息。
她还记得石云的托付,再次开口,语气轻描淡写,好似随口自语:“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拿了工钱回去……我们还要给大姐补过生辰呢。”
一句话落下,石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滚落而下。她伸手捂住胸口,隔着衣襟,死死攥住颈间的链坠,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而林安说完这一句,心口却猛然一跳。
——生辰?
前日陌以新要生辰礼时,她还想过,怎么一个两个,都是七夕生辰?
当时她便隐隐觉得,似乎还听人提到过,有谁在七夕前后过生辰,只是怎么也没想起来。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正是石云与石陆的大姐,石月!
她记得清楚,石云曾托付她,若真能见到大姐,便向大姐带一句话——“我们都备着生辰礼,待她回来,便为她补过生辰。”
那日正是七月初八,如此推算,石月的生辰自然在那之前。虽然未必恰好就是初七,但在这桩案子中,已经出现了太多七夕生辰的人——叶饮辰,从前那对夫妻走失的儿子……
石月,难道也是?
林安顾不得再顾虑许多,大步走向石月,附到她耳畔,低声开口:“石月姑娘,你的生辰可是在七月初七?”
石月闻言显然一怔,可林安手中垂着的贝壳坠子,已经让她相信,这女子必定是妹妹托付而来。于是,她毫不迟疑地点了下头。
心中隐隐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林安却愈发心惊。
七夕,又是七夕……
……
离开囚室,林安拉着陌以新,一路回到自己那间院里。
院门未关,两人站在院子正中最为开阔之处,确保四下无人偷听。
陌以新先开口道:“安儿,你最后对石月说了什么?”
他显然注意到,在石月点头之后,林安的反应过于剧烈。
“我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林安喃喃道,“她的生辰,在七月初七。”
话音落下,陌以新的神情也随之一震。
“以新,我先前就一直在想,那人究竟为何要重伤叶饮辰,大费周章也要将他抓来。叶饮辰长年生活在夜国,不可能在楚朝的海外孤岛上,凭空多出这么个仇家……”
她顿了顿,神色愈发复杂:“如今,被抓来的人里,石月竟和他一样,也是七夕生辰……我总觉得,这一定不是巧合。”
陌以新眉目间也渐渐有了凝重之色,他缓缓点头:“的确,不是巧合。”
林安目光一动:“你知道些什么?”
陌以新沉声道:“那日审问时得知,石月,还有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们在被抓之前,都曾去过同一个算命摊,算过命。”
“算命……”林安喃喃重复,已隐隐想到了什么。
“算命,自然要写下生辰八字。”陌以新眸光深沉,一字一句道,“若我所料不差,她们的生辰,都是七月初七。
那算命的老道,很可能便是那灰衣少年乔装改扮。他混迹市井,摆下摊子,不收分文,便是在用这种方式,寻找生辰是七月初七之人。”
他微微一顿,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要寻找特定生辰的人,算命,的确是最隐蔽却也最容易的方式。”
林安心头大震,指尖微微发凉。
虽说叶饮辰断不会去什么算命摊,可她心底却陡然闪过一个记忆——七夕前夜,因迟迟找不到客栈空房,她与叶饮辰不得不露宿河边。
子时的更鼓敲响之际,她曾笑着抬头,对叶饮辰大声说了一句——
“生辰快乐。”
倘若当时,灰衣少年恰好就在附近,听到了那句话,便也就得知了叶饮辰的生辰正是七夕。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要暗中寻找同一日生辰之人,绝非易事。所以,他虽然看出叶饮辰会武功,并不是适合的目标,却终究不愿错过这个意外发现。
于是,他盯上了叶饮辰,伺机偷袭,在他全无防备之时,猝然出手将他重伤,才终于擒来岛上。
若是如此,那么……竟又是自己的一句话,害了叶饮辰!
林安心口更紧,急忙追问:“那其他几人呢?难道也全都算过命?那个才一岁大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也会去算命?”
陌以新摇了摇头:“秦永年不曾算过命,那幼儿自然也不可能。可是,秦永年今年七十,那幼儿则是一岁,这两人,也有一个会被得知生辰的共同点。”
林安呼吸一滞,心念电转,几乎脱口而出:“生辰宴!”
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老人七十大寿,和幼儿周岁宴,但凡不是太过贫苦的人家,一定都会设宴庆贺,大操大办……
如此一来,旁人若有心打探,便极易得知。
“不错。”陌以新接着道:“至于其他人,虽暂无从查证。但我想,他们也一定在种种情形下,被那人得知了他们的生辰。”
林安心口更沉。线索一环环拼合,仿佛一张古怪的网,正缓缓收紧。
从叶饮辰,到那个走失的孩子,如今又到了石月和每一个囚徒。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线索,全都在同一个生辰交汇。
——七月初七,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安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后背渗出冷汗,一个曾经将岛民屠尽的丧心病狂之人,费尽心机寻找七夕生辰的人,又不择手段活捉上岛……
这一切,简直像是要进行一场骇人听闻的活人献祭。
无论怎么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她猛地回过神来,忽然道:“对了!叶饮辰怎会被关进囚室?为什么他会说,是你发现他醒来的?”
陌以新沉默一瞬,道:“是我说的。”
“为何?”林安瞪大眼睛,等着他的解释。先前她便觉得,他一定是另有苦衷。
陌以新面色平静:“你昨日曾说,凶手还在接连杀人,我们要设法阻止。”
“所以呢?”
“叶饮辰身负重伤,看上去奄奄一息,又是新来的一个,对先前两人的死并不清楚,最容易蒙蔽。所以,将他关入囚室,凶手一定会将他选做下一个目标。”
林安听得瞠目结舌:“所以呢?就让叶饮辰去被杀?”
陌以新轻笑一声:“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杀,那还是夜国国君吗?”
他顿了顿,淡淡道:“我已向岛主暗示此事牵涉幕后,让他愿意拖延与配合。我告诉他,叶饮辰可以一用,他本就有伤在身,又要承受凶手的杀意,为了求生只能听话。所以,可以利用他,借凶手的蛊惑反过来接近凶手,套出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