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微微蹙眉,陌以新此法倒是一箭双雕,一方面,牵制了凶手的杀意,另一方面,也拖住了岛主的图谋,可是……
她瞠目道:“你这……真不是公报私仇?”
陌以新低低一笑:“你不是说过——没有私仇。”
林安一噎,还是坚持道:“不行,这样不妥。”
“有何不妥?”陌以新面色平静,“我已将凶手的手段告知于他,你也提醒他小心那个人,他并非蒙在鼓里,自保不成问题。”
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着心底的醋意与试探。
林安仍旧摇头:“叶饮辰本就极为虚弱,需要静养。难道还要让他殚精竭虑,做那猎物去化解凶手的杀机?”
午后的日光炽烈耀眼,映得她眉心紧蹙。陌以新注视着那抹坚决,耳畔却突兀响起叶饮辰的低语——“若我以身犯险,她会心疼的。”
明媚的天光好似失了温度,他心口骤然一刺,指节在袖中收紧。
下一刻,他低声开口,音色微凉:“你以为,夜君是怎样一个需要你保护的柔弱之人?”
“他需不需要,是他的事,我如何做,是我的事。”林安迎着他的目光,正色道,“以新,你不该如此自作主张。”
烈日下,万物都显得燥热,唯独二人之间的气息,有了一瞬的凝滞。
陌以新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喉结轻轻一滚,低声道:“你在怪我。”
他指尖微微一动,忽而逼近一步,步子不重,却像把整个人的气势压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缩短,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吸里交织的冷意与燥热。
“安儿,”他的声音近在她耳畔,带着隐忍的情绪,“你还欠我一个赌。现在,我要了。”
“什么?”林安愕然,再次瞠目。
陌以新与她仅仅相隔咫尺,目光灼灼,俯视着她的眼睛。
那眼神中明晃晃写着近乎破碎的执拗——我知道你为他而怪我,那么,我便偏偏要你在此时,主动与我亲近。
对于局势,他言之凿凿,冠冕堂皇,逻辑无懈可击。可那没有说出口的,藏匿其间的私心,连林安都心知肚明。
他在教训叶饮辰屡屡的挑衅,更在试探她会作何反应。
他早知她不会认同他的做法,却偏要看她会不会因为那个人,而生他的气。那个蓄谋已久的赌,他故意要她欠着,原是在这等着她呢。
林安心头一堵,自然不会依他所愿,当即戳破道:“你究竟在别扭什么?若不是叶饮辰,我早已没命站在你面前,和你打这个赌。”
气氛不妙,她的声音却冷静而清晰,“为了拦下刺向我的一剑,他不惜用双手硬生生攥住剑锋,伤口见骨,双掌险些被割断,后来更是拼死血战……
以新,你当初为救我坠下悬崖,让我心神剧震。可叶饮辰,他同样也曾奋不顾身。
而我只有这一颗心,一个人……若真论起来,永远是我欠他。”
陌以新曾听沈玉天说过,叶饮辰救了林安。可直到此刻,他才头一次从林安口中听说那段经过。
她所说的情景,仿佛鲜血淋漓般落入他耳中……
他多么希望,那个挡在她身前的人,是他。
为她受伤为她去死的人,也该只有他。
他的指尖在衣袖里蜷起,青筋在看不见的地方隐隐浮现。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呼吸也变得艰涩。
沉默良久,陌以新终于低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语气平静得仿佛从未起过波澜:“我将他关进去,自然有法子救他出来。”
林安一怔,脱口问:“什么办法?”
“那些脚镣我已查看过,以我那点开锁本事,断然打不开。要将那些人救出,势必要拿到钥匙。”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丝冷静的算计,“可钥匙,始终被岛主贴身收着,我们毫无机会。”
林安眉心蹙起,这个道理,她自然也明白。
陌以新接着道:“可是,岛主将他们囚禁,自始至终要留活口。而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之处。”
林安心中一动,眸光闪了闪:“你是说……苦肉计?”
他虽未明说,林安心里却转瞬有了清晰的计划——若在囚室放一把火,岛主断然不会任他们活活烧死,必定就要将所有人都转移出去。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暂时脱离镣铐,换取一线自由,从破绽中寻出生机。
陌以新缓缓点头:“将叶饮辰关在囚室,比他孤身锁在柴房,更方便行事。”
林安终于看透了他以退为进的算计。原来他并不单单是将叶饮辰推去对付凶手,任他在囚室里自求多福,实则还暗中留下后手,正是一石三鸟之计。
她心头紧绷的弦微微松开,终于轻吐一口气,眉目间浮起一丝释然,忍不住嗔怪:“以新,你怎么不早说……”
“他在你心里的分量,我明白了。”陌以新淡淡道,声线清冷。
林安嘴角微微一僵,在心里纠正:好嘛,差点忘了,这分明是一石四鸟。而她,正是那第四个鸟……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这么多个心眼子,全部加起来都实在小得过分。
陌以新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已心里有数,林安却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你——”她猛地抬起双手,猝不及防地捏住了他两边脸颊,语气凶狠,“心里有什么想法,为何不好好说出来,偏要别别扭扭绕弯子!陌以新,究竟是谁教你这么做人的?”
陌以新素来沉稳冷峻,此刻却前所未有地被一双手捏住了脸,眼底原本的落寞尽数化为措手不及的错愕。
林安毫不手软,硬是将那张冷白如玉的脸揉得一片绯红,直到心头气消了几分,才改为用掌心顺势捧住他的脸,半嗔半怒道:“情况紧急,事情还很多,这次我就不计较了。可往后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不理你了!”
“安儿……”陌以新少有地失了言,他心里隐隐有个疑问——明明被责怪的是他,委屈的是他,该被哄的也是他,怎么她就如此理直气壮地倒转过来了?
只是,脸被她一双手捧住,掌心的温热透过肌肤,直直烙进心里。他唇瓣张了张,竟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良久,也只低声吐出一句:“别不理我。”
林安险些没忍住,几乎笑出声来,又绷下脸,佯装凶巴巴地回道:“下不为例!”
院中风声正好掠过,吹散了方才的火气,留下几分暧昧未明的余温。
两人离得极尽,呼吸仍旧相触。陌以新喉结轻轻一滚,想要开口提醒一句——那个赌约,现在履行也为时不晚。
林安却已消了气,干脆地收回手,将方才那点拉扯也一并收起。
风声猎猎,昨夜翻出的血腥气似乎又在空气里苏醒。
林安眼神归于冷静,留存于心底的,只剩即将到来的暗涌。
——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
黄昏时分,夜幕方才垂落。林间渐次安静下来,只有蝉声与松叶间的风声起落。
贱奴四下巡视了一圈,见并无异样,便转身往回走。他脚步不急不缓,踩在枯枝上,间或发出几声“咯吱”的碎响。
忽然,空气里传来血肉被锐器刺破的轻响。伴随一声低沉的闷哼,贱奴双膝猛地一软,跪倒在地。
陌以新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掌心袖箭寒光一闪,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又一箭快若疾风。
贱奴再叫一声,双手捂住腰侧,痛苦地伏倒在地。
院中,林安正静静候着。
夜色渐深,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陌以新肩上扛着一只麻袋,出现在她眼前。
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衣角还沾着几片松叶。肩扛麻袋的他,是林安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眉目冷峻自若,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与清冷。仿佛无论是锦袍加身,还是粗布陋衣,都不改骨子里的气度。
进入里屋,他将麻袋往地上一掷。麻袋鼓胀着翻滚两圈,“砰”的一声,滴溜溜滚出一个人来。
贱奴被一根麻绳五花大绑,手脚尽缚,狼狈至极。
林安挑了挑眉,只浮起一个念头——手法娴熟!
她的目光在陌以新身上停驻半晌,他究竟都会些什么……
贱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额头缠着的一圈粗布早已被冷汗浸透,衣衫上隐隐染着斑驳血迹。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咬牙切齿,声音却因疼痛而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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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林安自然不会去回答这无谓的质问。眼前此人, 看似是岛主身边唯一的仆从,可自始至终,他的神情不是麻木就是惊慌, 对岛主的事并不上心。
尤其是小屋起火之时, 岛主立刻心急如焚, 而他却依旧反应迟钝。
依林安的判断,此人对岛主绝无真正的“忠心”。
而岛主对贱奴,一来毫无尊重,二来,当有人接连身死,且疑似传递求救信息时,岛主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贱奴。
这说明,他对贱奴并不倚重,更谈不上信任。更多的, 倒像是实在无人可用, 不得不随手拎出这样一个人为他做些琐事而已。
而陌以新又已瞧出, 这贱奴虽然身体结实些,却并不会半点武功。于是,此人自然而然便成了最合适的突破口。
陌以新垂眸冷笑,声音低沉:“我要做岛主最倚重的心腹, 可前面偏偏挡着一个你。只要将你除去, 我自然能更进一步,拿到更多好处。”
贱奴双目圆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大呼道:“心腹?好处?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败军之将,还敢笑我?”陌以新神色一厉,伸手一扯, 将插在贱奴腿上的袖箭“嗤”地拔了出来。
鲜血随之溅出,尚未来得及平息,他手腕一翻,又在另一处利落扎下。
“啊——”贱奴惨叫一声,面色煞白,浑身直打哆嗦,连忙求饶,“不,不,我不是笑你!我是想提醒你!”
陌以新声线冷冽:“提醒什么?”
“离那个人远一点,千万不要想接近他!”贱奴气息急促,带着几分惊恐,“为了这个杀我,你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你这是何意?”陌以新眸光一沉。
贱奴喘着粗气,毫不犹豫道:“那个人绝非善类!岛上原先住的人,全是被他亲手杀光的!我若有办法,早就逃了!”
林安一惊,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易地说出了他们刚刚发现的惊天秘密。
陌以新眉头一蹙,冷冷逼问:“还敢诓我?你若真知晓此事,那必定也住在岛上,他又怎会单单放过你,还将你留在身边差遣?”
“我、我……”贱奴支吾起来,显然一时语塞。
陌以新冷哼一声:“果然满口谎话!”言罢,再度伸手去拔袖箭。
“不,不!”贱奴骤然惊呼,慌不择言,“你听我说完!我并非岛上旧人……我只是……只是原先的岛主出岛时,我偷了他的钱财,因此得罪了他,被他抓回岛上,囚禁起来泄愤……”
他说着,见陌以新神色冷峻如旧,生怕他不信,急切补充:“囚室外间那间刑房,我从前便被关在那里!你若不信,可以看我身上,从前被吊在那里鞭打的鞭痕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