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余光一瞥,小宝依旧蜷缩在船边,小小的胸口起伏微弱,像随时便会受惊的幼鸟。
她咬牙,用上了一身的狠劲,一手死死扯住贱奴的发根,另一手猛扭他的胳膊,整个身子向后一沉,想将对方生生甩下船。
贱奴大怒,双腿在船底踢砸,拳头乱挥,脚下的木板被震得直响。
在他疯狂的力道下,更多的海水灌入船舷,木船倾斜的角度愈发危险。他的目的昭然若揭——要将船彻底弄翻。
林安心口骤然冰冷,不再犹豫半分,将周身力道倾进一瞬。她以身为纽,双腿用力一蹬,合着他疯狂的力道一齐向外翻去。
“扑通”一声,惊涛拍打着船舷,两道身影,连同贱奴手中的木桨,一齐坠入海中。
海水如猛兽张口,冰冷与咸涩一并涌入鼻腔,冰冷刺骨的海水在胸口压来。
贱奴有意弄翻木船,必定深识水性,林安清楚这一点,双臂死死缠住他的肩膀,任海水在两人之间翻滚撕扯,不给他一丝活动的余地。
贱奴疯狂挣扎,咒骂声被海水呛得支离破碎,他狠劲尽出,拼命想摆脱她,可林安抱得更紧,手臂发抖,却仍将全部力气都压在他身上。
海浪一次次把他们推出又吞下,世界被拍打成一片白色泡沫。远处林中的火光在水面上摇曳扭曲,林安听到自己的耳膜里嗡嗡作响,小宝的哭声在此时依稀响起。
岸上传来破碎的呐喊,像是远方的钟声。
林安在黑暗中抓住最后一丝念想,拼命憋住呼吸。
冰冷的海水如千钧巨石般压下,林安的四肢逐渐僵硬,意识也一点点被黑暗侵蚀。就在这模糊的一瞬,一只手忽然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安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只见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庞在水波中浮现出来——是叶饮辰。
他气息紊乱,身上的血迹在水中晕开,似是伤口再度崩裂,可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
他另一只手缓缓探出,从袖中摸出一根削尖的树枝——正是林安先前交给他的那一根。
没有任何迟疑,他将树枝狠狠刺入贱奴的颈侧。
鲜血与气泡同时喷涌,贱奴的瞳孔猛然放大,嘴里涌出的气息化作一连串破碎的泡沫。那张脸在水中抽搐片刻,随即僵直。
片刻后,那具身体沉重无比,如一块石头般坠向海底。
林安松了口气,却感到体温正一点一滴被海水抽离,整个人开始发抖。
叶饮辰仍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执拗地带着她往岸边游去。他的呼吸已愈发凌乱,血迹在水中绽开一团又一团的殷红。
力竭之际,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她向上托举。
海浪轰鸣,水声撕扯着耳膜,但那股力量却坚定而狠厉,硬生生将她推回到浪尖之上。叶饮辰已无力再挣,唯有借着涌来的巨浪,将她抛上岸去。
林安的身体被海浪猛然裹挟,狠狠砸在湿滑的沙石上。她翻滚了几下,满口腥咸,胸口剧烈起伏,趴着连连干呕,才终于得以大口呼吸。
可她根本无暇喘息,当即踉跄着爬起身,猛然回头望去。
海面翻涌,浪涛奔腾。叶饮辰在浪中试图再向前游,可他的双臂已不听使唤,重伤与力竭像两条锁链,将他拖入冰冷的深渊。
他抬眼看她最后一眼,眼神中有不舍,有执念,也有平静。他的唇角似是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海水回涌,瞬息将那抹单薄的身影吞没,只留下一片翻腾的泡沫。
林安目眦欲裂,嘶声喊出:“叶饮辰——!”
她的声音被海风与浪涛撕扯得支离破碎,却带着撕心裂肺的哀求。
当陌以新气息急促地赶到岸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林安扑倒在湿冷的岸上,双手死死扣住泥沙,指尖血肉模糊也毫无所觉。泪水与海水混成一片,从她脸上淌落,喉咙里溢出的哭声带着撕裂的绝望。
海面上,回涌的暗流猛烈,叶饮辰的身影已被远远卷回海中,身子在浪间浮沉,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陌以新胸口猛地一窒,目光锁定了那片险恶的海域。
林安扑在岸边,哭喊声仿佛一根根利刺扎进他的心口。他的思绪极快闪过无数可能,却只凝成一个果断的念头。
——不能让他死。
否则,安儿心头平白多出一颗不可磨灭的朱砂痣,成了此生永远的遗憾,他又该如何自处?
陌以新眼底寒光一闪,猛然咬牙,纵身跃入翻腾的海浪之中。
冰冷的海水瞬间裹住他的全身。巨浪翻涌,他奋力向那道浮沉的人影游去。
海水扑打,礁石嶙峋,陌以新闷哼一声,忍住腿上传来的刺骨剧痛,咬牙拖住叶饮辰的肩膀,硬生生与回涌的海潮搏斗。
终于,他将叶饮辰推向岸边。林安早已扑上来,将叶饮辰拖拽到沙地上,俯身压住他的胸口,急急为他施救。
陌以新却没有停下,他转身,胸膛剧烈起伏,目光落向另一个方向——
那条在海浪中自行漂浮的木船,正随着波涛忽上忽下。
孩子的啼哭声,从那里断断续续传来。
陌以新眸光一凝,再一次纵身扎入海里,冰冷的海水灌入耳鼻,腿上撕裂般的疼痛一阵高过一阵。
他的手臂一次次劈开海浪,直到指尖终于触上船舷。他将孩子举在胸前,借着海潮的力量,艰难挣扎着扑向岸边。
他踉跄几步,湿冷的沙土终于在脚下踩实。
岸边,林安的双手犹在颤抖。她拼命按压叶饮辰的胸口,直到那胸膛忽然一震,叶饮辰猛地咳出一口呛人的海水,微弱的呼吸随之断续而起。
“林安……我冷。”他声音虚弱,几不可闻。
林安心头猛地一颤,扑下身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给他传递温暖,泪水依然如断线般涌落。
陌以新抱着孩子,站在不远处,海水顺着鬓角滴落,遍体生寒,身子微僵。
他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看着林安那近乎慌乱的紧抱,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血液正顺着他的裤脚淌下,滴在沙地上,浸红一片。
方才救人时,锋利的礁石在浪下猝不及防,刮裂了他的腿。此刻,他浑身湿透,沙子和血水黏在一起,火辣辣地灼痛。
他垂眸望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仿佛要借着这微弱的哭声,让自己保持清醒。
余光却无法不落在林安身上。
她仍旧抱着叶饮辰,指尖攥得死紧,似要把他留在身边,不容任何力量将他夺走。
陌以新胸口窒闷,呼吸仿佛也随之滞住。
他喉头微微一动,想要告诉她,自己腿上伤得厉害,血还在流。话到了唇边,却再次咽了回去。
——在她眼里,他的伤,怕是抵不过叶饮辰的一口气。
他低头,仍然沉默,只抬脚用泥沙掩住了脚下的血迹。
……
客船停泊处,众人聚拢到岸边,人数清点无误,劫后余生的喟叹声此起彼伏。有人忙着将船绳解开,有人迫不及待踏上甲板,眼中尽是后怕与欣喜。
林安心口微微发涩。人,是到齐了,可在这座岛上,已经逝去了太多的生命——
从前那些岛民,秦永年,穆文康,纪寒川,陵子衿,还有死在纪寒川刀下的两个劳工,当然,还有罪有应得的贱奴。
林安抿紧唇角,想起方才在小船上与贱奴的搏杀,仍然心有余悸。
脑海中闪过礁石边那条木船,林安忽然心头一紧,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似乎,有些不对劲……
既然已有这条大船,纪寒川为何还要暗中命人造那条小船?
念头已经生出,林安又想起一件古怪的事——那日劳工们发现尸骨,群起找纪寒川要个说法,他明明可以杀人灭口,却偏偏留了一线生机,声称只要乖乖干活,便能坐船离开。
——这不像他。绝不是他一贯杀人灭口的风格。
“等等!”林安忽然大喝一声。
声音在嘈杂的人群里清晰炸开,所有人一愣,齐齐转头望向她。
“先别上船!”林安紧跟着道,“这船很可能有问题!”
-----------------------
第153章
“什么?”人群一阵哗然, 面面相觑,有人茫然道:“什么问题?来时不就是这条船吗?”
林安沉声道:“岛主行事一贯狠辣无情,斩草除根, 不留后患, 怎么可能轻易放我们回去?这船多半已被他动过手脚, 恐怕开出不远便会沉海,葬了我们所有人!
否则,既然有大船在,他又为何要造那条小木船?”
“不可能!”人群中有人急得大吼,“你别自己吓唬自己!火势眼见烧到林边了,不走还等死不成?”
“是啊!”“我不想再留在这鬼地方!”众人七嘴八舌,喧嚷而慌乱。
林安坚持道:“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海里。只要我们留在岸边,总归无性命之忧。可若一时贪图快意, 登上这条船, 反而恐怕是自投罗网!”
人群的喧嚷顿了一瞬, 有人迟疑道:“可……岛上都烧成这样了,缺水少食,在这里求生并非易事……你就能确定,这船一定有问题?”
林安平静道:“我并不确定, 这只是一种可能——”
“你看, 连你自己都不确定,还来拦着我们!”有人立刻反驳,语气急躁, “夜长梦多,谁愿意再困在这鬼地方?”
“对啊!”有人附和,“万一岛主其实没死, 再回来杀人呢?那才是等死!”
人群的情绪愈发混乱,忽有人高喊:“她不会是和岛主一伙的吧?我见他们兄妹常跟着岛主行事!”
这话一出,更多人开始质疑:“难不成,是要将我们拖延在此,好等岛主回来把咱们一网打尽!”
“对啊,她从一开始就不让我们开船……”
“别被她骗了!”
一时之间,众人心底原本的惶恐都被撩拨出来,风声与海潮掺着杂乱的咒骂声,压得人心口发闷。
林安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狼狈的面孔,仍旧坚定道:“大家若实在信不过我,可有懂船的大哥愿意将这船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或许——”
“看,果然是在拖时间!”人群里立刻有人大喊。
“我——”
“安儿。”一道沉稳的声音忽然响起。
林安一怔,转头看见陌以新自人群后走出。方才一片混乱,她并未注意到陌以新去了哪里,此时见他出现,心头还是一松。
陌以新扫视众人,冷声道:“船就在这里,道理也说得很清楚。想开船的,开走,愿意留下的,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