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阳不会武功,看似毫无价值。可他真正的价值,在于他手中的御水天居。
尹东阳这个愿者上钩的局,虽然精妙,却也隐晦。倘若没能引来他想要的“有心人”,岂不是百忙一场?他自知大限将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做这一切,自然还要留有后招。
所以,他将江湖人困在山庄七日,一方面趁这时间寻找有心人,另一方面……倘若没能找到,恐怕,便会在最后将那个秘密公之于众。
秘密越重大,知情人就越危险,他不愿将段鸿深和巨阙山庄牵扯进来,却要拖所有江湖人下水,将整个江湖都绑在他这条船上,要沉一起沉,要死……也全都一起死。
而当谢阳出现时,他看到了另一条捷径。
谢阳是御水天居的帮主,御水天居是江湖最大的消息组织。只要将谢阳掌控在手,通过他手下的御水天居,任何秘密都能在三日之内传遍天下,岂不是事半功倍?
所以那晚,在段鸿深查问谢阳之时,伪装成哑老头的段一刀适时递上一杯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段鸿深或许本还想将谢阳赶走,可看到义父如此礼待此人,就算不明其意,也不会忤逆义父的意思。
等到七日将近,将要收网之际,段一刀便命赵无绵掳走谢阳,将他掌控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每个环节,他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捂了几十年的秘密交托出去。
那究竟是怎样的秘密,一旦现世,便足以颠倒乾坤?
“游龙戏凤,双影谁影。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楚之天下,尽在一匣中。”
这首莫名其妙的歌谣,从前只觉是一个无稽的笑谈,如今,竟确有其事——
尹东阳将写有真相的文书封入匣中,压在凤鸣湖底,便是“尽在一匣中”。
而“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是指埋藏秘密的地点,既可以指凤鸣湖,同时又与惊鸿湖更加相合。
那么,其他几句呢?
林安想得越来越远,喃喃道:“‘游龙戏凤,双影谁影’——莫非是指先皇与先皇后?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这个臣又是谁?”
林安脑海中一瞬间闪出各种各样荒诞狗血的剧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莫非……皇上不是先皇的亲生骨肉,而是先皇后与某个大臣……所以说,一旦皇上继位,便断了楚朝几百年血脉?”
陌以新思忖片刻,道:“原本我也这样猜测,可是,我记得小时候听人讲过,昭明帝立我爹为下一代储君时,先皇才刚刚当上太子,尚未有子嗣。”
林安一怔:“那也就是说,太子都还没有孩子,昭明帝便把再下一任太子给定了……”
她愈发狐疑,“我记得,先皇是昭明帝长子,你爹是幼子,中间还有翊王和老阳国公两位皇子。
倘若昭明帝对先皇不满,又怕你爹年幼不能主事,为何不直接传位于老二或老三,非要搞得那么麻烦呢?”
陌以新道:“昭明帝认为翊王性情软弱,难担大任。如今看来,老翊王这一生与世无争,心无俗事,昭明帝没有看错。
至于老阳国公……昭明帝对他一向不喜。四位皇子之中,唯独他未封亲王,只受国公,继承大统更是不可能的。”
“原来如此……”
林安轻轻点头,目光却移向赵无绵。两人在这里议论皇室隐秘,他听得清清楚楚,却始终面无表情,漠不关心的模样。
段一刀布下如此迷局,连段鸿深都蒙在鼓里,这固然是他对义子的保护。可赵无绵,能亲身参与计划,显然也太受段一刀信任了。
林安被他困在这里,本就不快,皱眉道:“堂堂江湖第一高手,盲目听人差遣,不管国家大局,不顾江湖安危,如何担得起第一之名?”
赵无绵淡淡道:“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口舌,我是不会放你们走的。”
“不过是一把剑罢了。”林安冷哼,目光扫过他手中那柄巨阙重剑,“人家只是让你用,又不是送给你。等到明天,比武大会一开,说不定还会被别人赢去,你至于如此死心塌地?”
赵无绵垂眼望向重剑,伸手抚上那宽大的剑身,道:“不是为了它。”
“那还是为了什么?”
“段一刀曾赠药于我,救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赵无绵正色道。
林安不由一怔,又道:“那就是你不对了,好不容易救了最重要的人,却不去陪在人家身边,反而整天呆在巨阙山庄,任人使唤,岂不是虚耗光阴?”
赵无绵平静道:“他已经死了。”
林安愕然:“不是救活了吗?”
“段一刀的药,让他多活了五日。我答应段一刀,为他卖命五年。”
“什么!”林安忍不住站了起来,“五天?换五年?”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就算只能多活一时半刻,我也义不容辞。”赵无绵的声音仍旧听不出起伏,眼中亦无波无澜,“我答应过段一刀,五年内任他驱策。
今年,是第五年,这一次,是他交给我的最后一件事。我曾以武者的尊严起誓,便不会食言。”
林安缓缓坐回椅子上,再也说不出什么嘲讽的话来。
陌以新拍了拍她的手,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等着便是。我想,段庄主会做出对的选择。”
烛火静静摇曳,光影悄然摇动,仿佛天命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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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林安甚至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密室口却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耐性被消磨得所剩无几,林安终于忍不住道:“不会是出事了吧?段一刀和何夫人也约在这个地点, 并不用走远, 要谈的事也无非就是那些, 怎么也不该比和我们谈的时间还长吧?”
陌以新看向赵无绵,道:“我敬赵兄重义守诺,可是,倘若段庄主一去不回,我们便在这里过一辈子?”
赵无绵道:“快了。”
林安忙问:“什么快了?”
“段庄主说,一个时辰后便可出去。再等片刻,就到了。”
林安:……
总算等到赵无绵宣布时辰已至,三人自密室而出,天光已经大亮。
千枭林中, 举目四望无人。
“人呢?分头找找?”
林安刚说出口, 便瞥见不远处的地面上, 竟还敞着另一道暗口。
“那里还有一间密室!”林安大喊一声,抬腿便向那边跑去。
靠近边缘,她探头往下一看,双腿登时一软, 呼吸几乎冻结。
陌以新及时扶住她, 目光也随之沉了下去。
暗道尽头,一具躯体仰面倒卧,鲜血已经染红了地底。
段一刀死了。
何夫人不知所踪。
当赵无绵将段一刀从暗道里带回地面, 他胸口的剑伤仍在缓缓渗血,四肢已完全冰凉。
林安惊愕道:“是何夫人……杀了他?可山庄还封着,她怎么逃得掉?”
“先去找段鸿深, 清查人数。”陌以新沉声道。
“陌先生。”赵无绵忽然开了口。
陌以新回头看向他。
赵无绵抬手,将巨阙重剑横于身前。剑身沉稳,寒意逼人。
“巨阙重剑,给你。”
陌以新眉心微蹙:“这是何意?”
“段庄主离开前告诉我,万一发生意外,便将此剑交与你。”赵无绵道,“现在他死了,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还说了什么?”陌以新问。
赵无绵摇头。
他转身便走,行出几步却又顿住,回头肃然道:“这把剑随我五年,不曾离身,请阁下善待。”
说罢,一步一步,走入林雾深处,再也没有回头。
……
“怎么回事?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林安下意识握紧陌以新的手,手心微凉。
两人走出千枭林后,本是要与几位好友会合,再找段鸿深追查何夫人的下落,却发现……整个巨阙山庄一片死寂。
一路走回西一院,竟未曾见到半个人影。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里变成了一座空城。
站在空荡荡的廊下,林安简直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在地下不过呆了几个时辰,外面已经十载光阴,沧海桑田。
“别担心。”陌以新紧了紧林安的手,“这一路虽未见人,各处布置却丝毫不乱,并无狼藉之状,不像是出过事的样子。”
“可是,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他们都被带走了?”
陌以新思忖道:“廖乘空与沈玉天若是联手,无人能奈何得了,又怎会毫无抵抗便被带走?”
“难道全体都被下了迷药?”林安倒吸一口凉气,“可是段一刀已经死了,还能是谁动的手?何夫人?”
“先别多想,咱们一起再去四处找找。”陌以新道。
两人正要动身,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清亮的笑声,轻快潇洒,与眼前的诡静格格不入。
林安立刻警觉:“是谁?”
陌以新侧耳倾听片刻,忽而笑了:“是花世。”
话音刚落,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已经先后跨入院中。
花世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一派春风得意,不知是遇着了什么喜事。
后面的沈玉天却负着手,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依稀还显出几分不悦。
这两人一笑一默,一喜一怒,愈发令人摸不着头脑。
“喂,你看,他们已经回来了!”花世一眼瞥见廊下两人,伸肘捣了捣沈玉天,“我就说没事吧!”
他随即加快脚步,又朝这边挥了挥手,显然兴致很高的模样:“喂,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这回可错过大事了!”
两人便也迎上前去,陌以新问:“你们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