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世面上忽而闪过一抹神秘之色,道:“今日才知,山庄南面还有一小片山丘,我们便去了那里。”
“去做什么?”陌以新耐着性子跟他一句一句往外挤。
花世一脸得色,字字铿锵:“你一定猜不到,比武大会!”
“什么?”林安惊叫出声。
花世耸了耸肩,道:“我也很意外啊。你们去千枭林以后,我们原本一直在等,巨阙山庄却忽然四处响起锣鼓,说要开比武大会了!
要知道,那时天还未亮,又不曾提前通知,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可是段鸿深说,七日已至,尽早比完,过时不候。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去吧?”
林安与陌以新对视一眼,段鸿深对段一刀言听计从,此事自然也是段一刀的安排。
林中开小会,后山开大会……段一刀既已寻到两位“有心人”,又控制了谢阳,那么其余江湖人对他而言,的确已经无关紧要,尽早打发走,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巨阙重剑已经由赵无绵交给陌以新,那比武大会的彩头,又该如何对付?
“那么,已经比完了?”林安连忙问。
花世愈发神采飞扬,仰天大笑三声,一拍沈玉天,道:“快,给他们看看!”
沈玉天面色不虞,耐着性子没有发作,负在身后的双手终于拿到身前。
而他手中之物,却令林安与陌以新一齐怔住。
巨阙重剑。
——他手中拿着的,赫然便是那柄巨阙重剑!
“哈哈哈!”花世又大笑不止,“你看,连这个家伙也被震住了吧!”
沈玉天终于不耐,将手中重剑一抛,重新负起手来。
“喂喂喂,这可是天下第一神兵!”花世连忙伸手接住,极为爱惜地抚摩起来。
“怎、怎么可能?”林安已是瞠目结舌。
花世眉飞色舞道:“正如你们所见,沈玉天赢了比武大会,这把巨阙重剑归我们了!”
“没出息。”沈玉天冷冷道。
“喂,你可是天下第一了啊,还有什么不满意!”花世八面威风,仿佛赢得天下第一的人是他,“赵无绵那个家伙不知躲去了哪里,万籁已死,何逑名声扫地,暮青冥那个缩头老乌龟,更是连来都不敢来。
哈哈哈,今个我算是知道了,什么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惜倒是便宜了廖乘空,居然也混了个第二,唉,美中不足啊!”
沈玉天冷哼一声:“这种第一,不要也罢!”
花世撇撇嘴,轻蔑道:“第一随便你要不要,巨阙重剑可归我了。”
林安只觉脑门一阵发懵,讷讷道:“你是说,在比武大会上,沈玉天得了第一,廖乘空得了第二……你们就这样赢走了巨阙重剑?”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花世也开始纳闷。
“可、可是……这怎么可能啊?”林安看向陌以新,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向廊下,他们先前停留的地方。
“你们不是这么看不起沈玉天吧?那几个高手都出了状况,沈玉天得第一不是很正常的吗?”
花世理所应当地说着,也下意识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整个人登时便是一僵。
紧接着,便是一声震天大喊:“啊!”
不远处的廊柱旁,正静静靠着一柄异常宽大的剑,不是巨阙重剑又是什么?
花世使劲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大步流星向回廊而去,惊叫道:“搞什么鬼!两把巨阙重剑?”
“别动。”陌以新制止他伸手取剑的动作,“别弄混了。”
花世停下了手,却将头凑得很近,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看起来一模一样啊,难不成还有一柄真剑,一柄假剑?你这是假的吧!”
沈玉天也终于一改不耐之色,肃然道:“怎么回事?”
“段一刀死了。”陌以新道,“这剑是他给我的。”
花世抬起头来,一脸莫名:“段一刀三个月前就死了啊。”
林安解释道:“他那是假死。”
“啊?假死?”花世愣住,“那他现在在哪?我倒要问问,哪一柄才是真的!”
林安摇了摇头:“他已经真的死了。”
花世:……?
……
当四人去找段鸿深时,段鸿深也刚刚得到一条骇人的消息——何夫人杀伤几名巨阙山庄弟子,从密道离庄了。
面对段一刀鲜血淋漓的尸身,段鸿深几近崩溃。
滔天的悲愤直刺心窝,他险些要让太岳宗所有人有来无回。在多方劝阻下,才将精力全部放在追击何夫人之上。
巨阙山庄乱成一团,西一院的众人也聚在一处,彻夜难眠。
“也就是说,昨夜杀你之人是何夫人,她还杀了段一刀?”花世只觉匪夷所思。
林安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一事,道:“对了,你们可知何夫人本名叫什么,可是姓杨?”
几人何曾关心过这些细节,只得面面相觑,不由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角落里。
角落里,谢阳靠在墙上,面色仍有些憔悴。
他已被陌以新从段一刀的书房里解救出来。
找到他时,他一身五花大绑,嘴里还紧紧勒着布条。
说起来,他到巨阙山庄这一行,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先是和“怪人”相伴几日,又在湖水和密林里连连折腾,接着躲进落日楼饿了两天……好不容易喜逢故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居然又在忙乱中被人掳劫,粗暴地关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仅仅七日,他少说已瘦了整整一圈,书生样的面容也添上了几许风霜。
虽说此时还有些虚弱,本应卧床休息,可打死他也不敢再离开这些熟人的视线了。
眼看众人都望向他,谢阳打起精神,想了想道:“我记得……何夫人好像是叫……程云,对,姓程,白云的云。”
“程云?”林安喃喃道,“居然不姓杨吗?”
谢阳挠了挠头,道:“我应当不会记错,若与林姑娘所知不符,或许……是化名?”
廖乘空沉声道:“没想到何逑这位夫人,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花世盯着桌案上一左一右摆着的两柄剑,已经看了许久,忍不住开口:“我现在更不明白的是,怎会有两把巨阙重剑。”
几人已向段鸿深询问过,他只知道,其中一柄是立庄时便有的,一柄是去年才新铸的……除此之外,竟连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陌以新道:“赵无绵将剑给我时曾说,这把剑跟随他五年不曾离身。若他所言非虚,我这柄便是当年温云期所铸;而你那柄,则是段一刀为了‘榜首’的彩头,在去年仿造出的。
段一刀特意将原剑交给我,我想,他的秘密,很可能系于此剑。”
“那究竟是什么秘密?”花世问。
“具体还不清楚,总之是关乎江山社稷。”陌以新顿了顿,“这种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临沧观此次之所以缺席,恐怕也是因为,他们察觉了‘榜首’二字的双关含义和惊鸿湖的微妙巧合。
毕竟临沧观从前与皇室打惯了交道,政治嗅觉向来极为敏锐。在这种事情上,暮青冥自然会选择明哲保身,不来趟这浑水。”
花世咋舌:“还真是缩头老乌龟啊……不过这次,太岳宗与遏云岛都损失惨重,倒真让他们逃过一劫。”
他说着,挑了挑眉,斜眼去看廖乘空:“廖堂主,你要不要也学他们,回避回避?”
廖乘空面色一沉,缄默不语。
“花世。”陌以新摇了摇头。
花世懒懒一笑,伸手捧起左边那柄剑,又放下,再捧起右边那柄,沉吟道:“我比对过许多回了,两柄剑不仅外形一模一样,重量也所差无几。就算其一是仿造,也绝非残次品。”
林安伸手触上剑柄,缓缓抚摩而下,在剑柄与剑身相接处停了下来,道:“你们看,这两柄剑都没有剑鞘,而在剑柄与剑身相接之处,都有这样一个镂空的孔隙。原先我只觉是镂刻花纹,可仔细想想,会不会其中一柄里面藏着东西?”
花世摇了摇头:“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两柄剑我都来回晃过,没有丝毫响动。下午我还特意找了根铁丝往里面掏,探到底也没掏出什么,应当就是空的而已。”
陌以新道:“巨阙重剑本是铸剑师温云期所铸,到底是如何辗转落于段一刀之手,又怎会与皇室扯上关系……这些事,恐怕要回景熙城,再设法查清其间曲折。”
沈玉天蹙眉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要卷进那些事情?”
“楚之天下,尽在一匣中……”花世喃喃念了一句,忽而惊叫起来,“喂,你不会要去分一杯羹,也当个王爷皇帝什么的吧?”
林安嘴角抽了抽,却也看向陌以新。
陌以新摇头:“我没兴趣。”
沈玉天冷冷道:“那又为何一定要查?”
陌以新沉默一瞬,神色微敛:“何夫人如此果断离开,不惜抛下太岳宗,彻底斩断与江湖的联系,八成已从段一刀口中得到了那个秘密。那么,她的下一步,很可能也会去景熙城。
顾玄英的仇,我总不能不管。他临死之前,请求我拿到那个‘匣子’,我也答应了他。”
林安轻叹一声,语气却坚定:“别担心,就算何夫人暂时抢先一步,可周廷和、尹东阳既然与朝廷有关,萧濯云那边一定能查出结果,我们也会有新的线索。”
陌以新眸光一闪,道:“其实,我大约已经知道了。”
“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周廷和应当是昭明帝贴身的总管太监,而他的义子尹东阳,当年大概也是宫里的宦官。”
花世瞪大了一双桃花眼:“太监?怎么可能?段一刀那胡子留得老长!”
“我仔细看过,他的长须是贴上去的。”陌以新道。
“那也不能说明就是太监啊!贴胡子也许只是为了遮盖面容而已。”
“他的假须直垂到胸口,是为了遮住喉结。”陌以新道,“还有,他的嗓音即便刻意压低,也总是带着两分尖锐,听起来并不和谐。
我想,他先前装作哑巴,也是为了避免说话,将破绽降到最低。”
林安虽愕然,却丝毫不怀疑他的判断。陌以新毕竟曾在宫中生活多年,对宦官的举止自然比他们了解。
她只是忽然想起磬音说过的一句话——周廷和是尹东阳的义父,尹东阳又是段鸿深的义父,为何他们都只收义子,不生儿子?难道是什么一脉相承的传统习俗?
当然不会有这样的习俗。在这背后,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看似寻常的一次比武大会,竟牵扯出宫中宦官、皇室秘辛、帝位传承……每个人都始料未及。
房中,一时无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