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楼别过头,一脸没眼看的模样。
陌以新道:“安儿和我,已经与从前不同,你们习惯一下。”
林安:……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厚脸皮如今在陌以新面前已经不够用了,又掩饰性地喝起茶来。
萧濯云故作正经道:“是……哪种不同啊?”
楚盈秋丢了他一把瓜子壳,娇叱道:“笨!自然是沐晖大哥与嫂子的那一种啦。依我看,不如陌大哥与沐晖大哥也结一门娃娃亲好了!”
“噗——咳咳咳……”林安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鬼,她还在谈恋爱啊喂!
萧濯云扶额:“指腹为婚这种事你还上瘾啊?”
“那怎么了?我和你不是也能凑合么?”楚盈秋扬了扬下巴,“难不成你觉得委屈了?”
萧濯云无言以对,连忙转向陌以新,道:“以新兄,我记得你还有事要问吧?”
陌以新悠闲地啜了口茶:“不急。”
萧濯云一噎,干咳两声,积极主动道:“先前你让我查的那两个人,我查出来了。那个周廷和,不用打听我都知道。反倒是你,好歹从前也是个世子,对宫里实在也太不了解了。”
林安心念一动,道:“他是当年昭明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萧濯云一愣:“你们已经知道了?”
林安心道一声果然,连忙又问:“那尹东阳呢?”
“尹东阳的确是周廷和的义子,原本也在宫里当差,有周廷和这位总管做义父,自然是步步高升。在先皇还是太子时,尹东阳不过十来岁,小小年纪便做了东宫的掌事太监。”
萧濯云顿了顿,“后来先皇登基,他也曾继续随侍身侧,可没过几年,便调去了千秋阁当差。千秋阁你还记得吧,是记载宫廷诸事的资料库。
再后来,尹东阳在一次大赦中争取到出宫资格,从此便不知所踪了。”
“原来如此。”陌以新缓缓点了点头。
“对了,你在信中说,尹东阳手里有火器配方,怀疑曾在兵部任职,可这应当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一个太监,不可能在前朝任职,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萧濯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书页,道:“不过呢,也或许是与旁人有所勾结也说不定。总之,既然兵部可能有问题,我便将尹东阳入宫以来,所有在兵部担任过要职的官员名单抄了一份。喏,就在这里。”
陌以新接过名单,随手翻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翻阅,目光却倏然顿住,眉心紧接着蹙了起来。
“怎么了?”林安也凑过去看。
陌以新伸出手指,在某个名字上轻轻一点。
林安瞬间怔住,惊叫道:“温云期!”
“怎么了?”萧濯云不明所以,“此人是谁?你们居然认识?”
陌以新道:“风楼,将我的行李拿过来。”
风楼应了一声,转身从雅间角落取来一个长长的布包,轻轻放到桌上。
萧濯云疑惑道:“对啊,方才我便想问,这么大一个包袱,到底装了什么?”
陌以新没有答话,只是将系好的布包解了开来。随着最后一层布褪下,寒意似从铁中生出,分明静置未动,却仿佛有山海之势充盈其间。
萧濯云眼中光芒一亮,脱口赞道:“好剑!”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才又道:“以新兄,你这去一趟江湖,怎么还带把剑回来?此剑一看便非凡品,是从哪里弄来的?为何只有孤零零的剑身,剑鞘呢?”
巨阙重剑的确没有剑鞘,这么久以来林安早已看习惯了。如此宽大厚重的一柄剑,倘若再加上剑鞘,似乎反倒会显得有些笨拙而不协调了。
“此剑名为巨阙重剑,传闻便是由这位温云期所铸,后来不知如何落入尹东阳之手,而他又交给了我。”陌以新缓缓道,“此剑不仅是江湖第一神兵,更关乎一个惊天的秘密。”
……
陌以新话音落后,雅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萧濯云怔了半晌,瞠目结舌道:“你是说……那首歌谣里的‘玩笑’,其实是真的?”
“不错。”
萧沐晖眉峰紧蹙:“那位何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不但意图谋反,还要杀你?”
“尚未可知。”陌以新摇了摇头,“最初见到她后,我便觉得她依稀有两分眼熟,如今想来,虽不知她是如何混迹江湖,成为太岳宗的掌宗夫人,但她原本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林安忽而心念一动,道:“对了,当时花——我是说,那个谁还说,何夫人的眼睛与你有些相像,你说,她会不会也是楚朝皇室中人?”
花世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林安猛地一个急刹,偷瞄了一眼萧沐晖。
萧沐晖倒是仿若未觉,只沉吟道:“除了陌先生,哪里还有皇室中人会去流落江湖?”
陌以新道:“她的身份虽然还不清楚,目的却已昭然若揭。”
楚盈秋紧张道:“她会对皇帝舅舅不利?”
“我们回来便是为了此事。”陌以新道,“何夫人很可能已经拿到了尹东阳的秘密,接下来,她会如何利用那个秘密,又要做到何种地步?
若想图谋皇位,只靠一人绝不可能成事,那么她的同党又是谁?羽翼是否已经丰满?这些,都要设法查清。”
“这、这要从何查起……”萧濯云已经开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丞相已经卸任,沐晖也免了官职,可萧家在朝中毕竟根基深厚,想要暗中留意各方动向,应当不难。”陌以新道。
萧沐晖点头:“好,我会多加关注。”
“另一方面……”陌以新顿了顿,“要想提防对方的行动,我们也得摸清对方手中的筹码。”
林安喃喃道:“你是说……那个秘密?”
萧濯云有些犯难:“可是,尹东阳已经死了,也许那个何夫人就是为了独占秘密,才会急着将他灭口。事已至此,我们还能怎么查?”
陌以新扬了扬手中的名单,微微一笑:“这里不就有现成的线索么?”
“——温云期。”林安与他异口同声。
没落温家的后人,铸出稀世神兵巨阙重剑,却与剑一同不知所踪。
这位惊才绝艳的年轻铸剑师,数十年间在江湖中杳无音讯,原来竟是进了朝廷,在兵部谋了官职。
陌以新再次看向手中的名单,目光缓缓掠过“温云期”三个字之后的官职名——“武库司郎中”。
萧沐晖解释道:“武库司是兵部掌管武器与甲械的下属吏司。依你们所言,此人铸剑技艺高超,担此职务倒也是人尽其才。”
萧濯云凑到自己亲笔誊写的名单前看了一会,伸手一指道:“你们看,这个职位在此人之后还有三人历任,也就是说他早已卸任了,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人世。”
林安回忆道:“按照江湖传闻,温云期以巨阙重剑技惊江湖,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若他还活着,怎么也该有七十高龄了吧。”
萧濯云思忖片刻,愈发狐疑道:“此人先在江湖上成名,铸出这柄巨阙重剑,之后才与剑一同绝迹江湖,进入朝廷为官。如此根本就说不通——
他早在为官前便已经铸好的剑,怎会与皇室秘辛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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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陌以新眸光深沉, 道:“此人身上的疑点越多,便越是值得一查。”
……
如今的萧府,与从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皇上虽罢免了丞相官职, 却并未收回这座府邸。若在白日, 或许还能觉出些门庭冷落, 可到了夜里,反倒别有一分令人舒心的静谧。
掌管萧府内务的自然是大少夫人苏锦阳。她虽因身孕没能出城相迎,却早早为远行归来的两人安排了住所。
陌以新住进了风青风楼隔壁的院子。林安身为府中唯一一位未出阁的姑娘,便安顿在了稍远些的独门小院里。
夜渐渐深了,林安却披上外裳,推门而出。
月色如水,院中空无一人。她也并不走远,只在门前台阶上坐下,双手托着腮, 闭目养神。困意渐渐袭来, 头一点一点地垂。
正要悬空一坠的脑袋, 忽然就有了支撑。
迷迷糊糊间,林安下意识靠向了一旁的温热,片刻后才忽然反应过来,坐直身子。
“在等我?”身边响起熟悉的男声, 带着温柔的笑意。
林安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眨了眨困意朦胧的眼:“你不是去拜望丞相了吗,我哪里知道你会过来。”
“你当然知道。”陌以新道,“我怎么会不来。”
深秋的凉夜, 仿佛突然间便有了灼人的热度。
夜风吹过,台阶上两人影子挨得极近。
陌以新伸手,将她揽到自己肩上, 沉默片刻,道:“安儿,这几日长途跋涉,鞍马劳顿,便是要赶在明日之前回到景都,你可知为何?”
“嗯。”林安轻声道:“明日便是九九重阳,是你父亲和姐姐的忌日。”
“整整八年了。”陌以新似呓似叹。
林安握住他的手,道:“明日一早,我陪你进天影山。”
陌以新只低低“嗯”了一声。
“你有心事?”林安侧头,借着月色看他。
他眉眼深沉,侧影被月光勾出清冷线条,棱角分明的下颌久久不曾微动,只是缄默。
“你说过,不会再对我有所隐瞒。”林安道。
陌以新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你可还记得,我曾在景熙城遇过一次刺杀?”
“刺杀?”林安蹙了蹙眉,一时竟没想起。
“就是我说了混账话的那一夜。”
“混账话?”林安愈发茫然。
陌以新苦笑一声,无奈提醒道:“就是……你说喜欢我的那一夜。”
林安回忆着,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一夜,她决心向陌以新表白,亲手做的扇坠刚递到他掌心,便有两名黑衣杀手从天而降。扇坠被一刀斩断,她自己也被砍伤了手臂。
这本应是无比惊心动魄的记忆,可后来回府,她再次鼓起勇气开口表白,却得来冷淡的拒绝……对于那一夜,她所有的记忆都集中在了这里,竟连先前那场刺杀也变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