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林安惊叫一声,“那两个黑衣人,当街就要杀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时我也很意外,原本还打算追查,可后来……你离开府衙,又开始查老夜君的案子,便没顾得上再去细究。再往后,我追着你离开景都,这事便更加不了了之了。”
“那么,现在为何又提起此事?”林安问着,心头已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晚在巨阙山庄解开两桩案子后,我曾觉察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射向我。紧接着第二夜,便发生了何夫人刺杀我的事。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遏云岛的人尽数离开,太岳宗也走了大半,除了我们这边的人和巨阙山庄的人,其他人其实所剩无几,而何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林安神色一动:“你是说,那道目光便是来自何夫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她听花世说出我是景都府尹时,便对我起了杀心。那一瞬间的杀气,因为太过突然而没能及时隐藏,才让我觉出异样。”
“一个有心图谋天下的人,得知你是景都府尹,便要杀你……”林安喃喃道,眉头已紧紧蹙了起来。
“我的身份,可能被某些人知晓了。”陌以新缓缓道,“景熙城的黑衣杀手,心怀叵测的何夫人……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来自同一方势力,但他们的目的或许一致——除掉我,彻底铲断钰王一脉。”
林安倒吸一口凉气:“可这怎么可能?当年那个统领看在你姐姐的面上放你一条生路,不是对外宣称已将你处死了吗?”
“话虽如此,可当日除了他以外,还有他手下数十名死士在场。那些人虽然都是他的亲信,可后来皇上追究罪责,所有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在混乱中,是否出过什么岔子,谁也没有把握。”
林安握紧他的手:“那你如今又回景熙城,岂不是羊入虎口?”
陌以新反握住她的手,轻笑道:“你觉得我是羊吗?”
林安一噎,心头那点焦虑倒真的抚平了几分。她稳住心绪,沉声道:“那你有何打算?”
陌以新的神情渐渐收敛,温柔的眉眼重新染上深色:“我已身在局中,也许能独善其身,但……谋反之人步步为营,北方揉蓝诸国犹自虎视眈眈。一旦自楚朝内乱,内忧外患之下,受伤的只会是社稷和百姓。
谁做楚皇,我并不在意,但我不能看着楚朝三百年江山在这一代陷入危机。”
他的话音顿住,转头看向林安的眼睛,认真道:“安儿,我……若我不能置身事外,注定要趟这浑水,你……可会怪我?”
林安沉默片刻,低头一笑:“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我答应过你,会给你安稳无忧的生活,这一点绝无改变——”
“以新。”林安打断了他的话。
她仰头望月,目光仿佛穿透夜色,望向了另一个遥不可及的时空,“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我也有自己的国家。我很爱她,倘若为了守护她,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在这一点上,你与我并没有分别,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安儿……”陌以新喉间一动,声音低得几乎散入夜风。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谁说女子就只想要安稳无忧的生活?”
林安安然一笑,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顾玄英的仇还没有报,那些人也不一定会放过你。
与其避世以自保,何不入局谋万全?”
月光无声地洒下,是林安眼中静静流淌的清辉,也是陌以新眼中点点跳跃的星火。
四目相对,陌以新重新将她拥入怀中,拥得更紧。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下颌贴着她的鬓发,话音好似自胸腔深处淌出,“我何其有幸,知己亦是爱人。”
林安将脸埋在这片温热的怀抱中,舒服地靠了许久,才犹豫着开口:“明日还要早起进山,是不是该早些休息?”
陌以新稍稍松开臂膀,低下头看她:“舍不得走。”
“你……”林安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应下这句。
陌以新轻叹一声,又爱不释手地抱了良久,语重心长地解释:“虽然府中都是自己人,可景都毕竟不比江湖,我若宿在这里,难免有损你的清誉。”
林安一怔,恼羞成怒地推开他,道:“我又没留你!”
“是我自己想留。”陌以新低笑一声,又在她微红的侧脸轻轻一吻,终究还是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怎么还不走?”林安瞪眼。
陌以新抬起步子,却反而往屋里走,说得理所当然:“我先看你入眠。”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窗台时,林安再次推开了房门。
一个懒腰刚伸到一半,她便是一愣,脱口道:“你们怎么在这?”
风青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还不是大人,天不亮便拉着我过来等你。
从前只听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看大人几个时辰不见你都不成……真不知你们在江湖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总不能连睡觉都在一起吧?”
风青随口一语竟道破真相,林安支支吾吾,一大早便闹了个大红脸。
陌以新轻咳一声,道:“哪里这么多牢骚。”
“是是是,全凭大人做主。”风青煞有介事地作了个揖,“风楼已经带着林初在门口备好马车,可以出发了吧?”
到了前院,林安远远便看见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不由微讶:“咱们四个人,需要两辆车?萧家公子也一起去?”
陌以新却笑道:“我们不从那里走。”
“什么?”
“跟我来。”他牵起林安的手,绕过前院,沿西侧走廊一路行去,穿过重重回廊,经过庭院深深,终于来到一扇极不起眼的小门之前。
“从这里走。”陌以新推开小门,在前引路。
林安紧随其后,一步迈进去,视野陡然一变。
眼前这座院中,一切风格布置全然不同。房舍简朴,布局疏落,丝毫不见气派雍容,简直像是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户人家,哪里还有半分萧府的模样。
林安心中一动,已经明白过来。
如萧府这种背景,想必早已暗中购下隔壁宅院,打通暗门。外面看来是毫不相干的两座府邸,内里却暗自连通,能避祸,能藏人,以备种种不时之需。
如今,陌以新的身份或许已经为人所知。倘若果真如此,那他与萧府恐怕都已在暗处的视线之中。
今日又正是八年前政变之日,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对方更会盯紧了他们的动向。
从萧府正门出行,必会落人眼底。而经隔壁院子的偏门出去,直通另一条街,便可无痕无迹。
果然如林安所想,三人从偏门而出,门口已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大约是听到来人的动静,马车里探出两个头,正是风楼和林初,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上车后,林安便道:“萧府大门口的两辆马车,是障眼法?”
陌以新点头:“不错,在我们出城的同时,濯云与沐晖也会各驾一辆马车,自萧府大门出发,一左一右,沿相反的路线在城中兜转。”
林安自然已经会意。
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若真有人盯梢,看到堂堂萧家二位公子亲自驾车,且两辆马车方向相反,必定会认定其中一辆是真,一辆是假,只会顾着分头行事各自跟上,却绝不会想到两辆都是假的。
她笑了笑,道:“更重要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两辆马车,你一定安排了人手盯住吧?若真发现尾巴,或许还能反过来顺藤摸瓜,查出背后之人。”
“知我者,安儿也。”陌以新会心一笑,眉眼温柔,伸臂揽过林安的肩膀,动作自然得仿佛已做过无数次。
风青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林初的眼睛,又腾出一只手托住自己的腮帮子,龇牙咧嘴,连连喊酸。
如同郊游一般的轻松气氛,终于在进入天影山后,渐渐沉寂了下来。
林安自然记得,陌以新为父亲与长姐各立了一座衣冠冢,彼此并不相邻,而是相隔一段距离。如今,她也依稀明白了其中缘由。
曾经的郡主楚宁,墓碑前的荒草又高了几分。秋日的荒草枯黄颓败,更显出几分荒凉。
去年,就是在这里,陌以新伸手抚上那粗糙的墓碑,一字一句道:“我不怪你。”
今日,他又缓缓抚摸上同样的位置,道:“姐,我带初儿来看你了。”
林安心中一叹,便见林初缓缓跪了下来。
他神色怔然,眼眶中蓄起一层湿润,却咬着牙没有落泪。他只是低头,额头触在碑前的土上,久久没有起身。
陌以新静静看了他们片刻,道:“风青、风楼,你们留在这里陪他。”
而后,便牵起林安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荒草掩映之中,又一座无字孤坟,几年如一日地寂寥着。
陌以新如去年一般,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这一次,林安却没有再退开,而是与他并肩,同样跪了下来。
秋风自深山而来,刮过荒草,发出细碎轻响。
“楚承晏的往后余生,要健康,幸福,自由。”林安一字一句道,“请您在天之灵保佑他。”
陌以新微微怔了一瞬。
一声低笑几不可闻,仿佛某些沉重的过去,已被她轻柔地覆盖,埋入土中。
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同站了起来。
他垂眼看着无字墓碑,默然片刻,而后转向林安,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道:“这个给你。”
林安一怔,随手接过,不由微讶:“这么沉,是什么?”
陌以新并未回答,只道:“打开看看。”
林安狐疑地低头,视线落在刚刚接过的纸包上,却也并未多想,随即拆开一个小口——
满满一包银票,层层叠叠映入眼中。
“银票?”林安一时愣住,随手一翻,被这沓银票的面额与厚度惊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钱……你要买什么?”
话刚问出,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更是猛地抬起:“等等……府尹的俸禄可不会有这么多,你、你不会是……”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微颤:“以新,你……你不会是贪——”
陌以新失笑,忍不住伸手捧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按住她的唇角,将那尚未出口的荒唐字眼按了回去:“你想到哪去了?”
笑意渐渐收敛,他的声音沉稳清明:“但凡皇亲贵胄,都有自己的私库。当年钰王府位高权重,天宠多年,财富不可胜计。
而那场政变来得快,去得也快,皇上登基后,很快恢复了钰王府的名位,自然也从未抄没家产。所以——”
他看着她,目光坦然,“没有人知道,钰王府那一笔金库的存在。”
林安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那你将金库全都拿出来,是要做什么?”
陌以新摇了摇头:“这些银票,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金银珠宝,田产商契,珍宝古玩……都在库中,不便随身带着。”
林安更加不明所以:“你这是……在炫富?”
陌以新笑出声来,抬手覆上她拿着纸包的手,认真道:“这些,是给你的。金库钥匙,也早已在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