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低下头,赧然道:“对方经验老道,身手又好,似乎是发现了我们,将我们引到闹市区后便不见踪影了。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恕罪。”
萧濯云轻叹口气,又看向另一人:“你们那一路呢?”
另一人同样难掩愧色:“属下侥幸未被觉察,只是实在难以兼顾隐蔽与速度,终究还是跟丢了。”
萧濯云一脸失望,陌以新却追问道:“你是在何处跟丢的?”
此人道:“在乾荫巷,那附近行人稀少,不便隐藏,属下生怕被对方发现,不敢跟得太近,看到对方拐入巷口,便再也找不到了。”
“乾荫巷?”萧沐晖忽而眉心一蹙,“可是南宫门外兴宁坊一带的乾荫巷?”
此人道:“正是。”
萧沐晖曾负责景都守卫,对景熙城的结构布局自是了若指掌,看他如此反应,林安便知他们口中的地点定有蹊跷。
果然,萧濯云的眉毛也竖了起来,讶异道:“兄长,你该不会是怀疑……”
说到一半,又转头对两名属下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两人走后,林安便问:“怀疑什么?”
陌以新沉声道:“依楚朝规矩,除了入主东宫的太子之外,皇子成年后都要搬出皇宫,住进各自的皇子府。”
林安点头,心中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
“兴宁坊一带,正是几位皇子府邸所在之处。”陌以新接着道。
林安心道一声果然,喃喃道:“也就是说,那股暗中盯着你的势力……很可能便在三皇子、四皇子与六皇子之间。”
太子被五公主设计杀害,二皇子于五年前投湖自尽。
皇上子嗣并不算多,如今只剩下这么三位皇子。太子生前才能平庸,三皇子与四皇子始终不曾放弃争储之心,近年来明争暗斗,各有势力。六皇子则尚年幼,根基仍浅。
会是谁呢……
林安忽地心念一动,道:“对了,哪位皇子身边有个姓‘杨’的女人?约莫四十岁左右,也许还与皇室沾点亲?”
陌以新道:“你是指何夫人?”
“对啊!”林安点头,“顾玄英死前只说了一个‘杨’字,后来知道凶手就是何夫人,我一直都很纳闷,顾玄英怎会认得何夫人。
如今想来,倘若她与某位皇子关系匪浅,常随宫宴往来,那么顾玄英当年作为将军府少爷,曾经见过她,便也说得通了。”
“杨……”萧沐晖沉思起来,似在记忆中仔细翻找,片刻后,却缓缓摇了摇头,“一时想不起有这样一个人,还需细查。”
萧濯云咂着嘴叹息道:“以新兄,顾玄英比你也大不了几岁,都能认出那人。倘若当年你也稍微收点心,不要每次宫里聚宴都想方设法躲出去玩,也不至于只觉出两分眼熟了。”
林安失笑,无奈摇摇头,思忖道:“先前听人说过,何夫人做那掌宗夫人已有十年,进入江湖自然只会更早。
而几位皇子中,年岁最长的三皇子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若真是为了寻觅江湖第一大秘闻,而安排何夫人投身江湖之中,这根线未免也埋得太早了吧……
一个顶多十岁出头的孩子,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思与设计?”
萧濯云连连点头,道:“不错,而且他还知晓以新兄的身份。要知道,那场政变已经过去了八年,可他居然还能查出当年的隐秘,可见此子要么城府深得可怕,要么,背后一定还有高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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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说话间,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之而来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动。
萧沐晖几乎瞬间站起身来,一面往门口迎去, 一面道:“锦阳, 你怎么过来了?”
苏锦阳步履不疾不徐, 不似从前飒爽,笑起来却仍是灿若春华,不显孕中憔悴。
她接过萧沐晖上前搀扶的手,却嗔怪道:“我身子一向强健,如今都还未显怀,哪里至于如此小心,连出来走动都要大惊小怪了?”
萧沐晖语重心长道:“自然是要走动的,可我总得在一旁扶着才是,大夫说过, 孕中二三月最是要紧, 千万马虎不得。”
苏锦阳无奈斜他一眼, 却懒得与他理论,转头看向林安与陌以新,眉眼带着歉意:“你们瞧,都要怪这人, 你们回来三日了, 我这才来迎见。”
林安连忙道:“少夫人客气了,还是身子要紧。”
苏锦阳轻轻颔首,又笑问:“我看你们这几日似乎来去匆匆, 可是在忙什么?”
林安看了萧沐晖一眼,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在江湖中结识了一个人, 听说曾在景都为官,一时好奇想要查查罢了。
孕中最忌多思多虑,少夫人不必为这种闲事挂怀。”
萧沐晖松了口气,朝林安轻轻点了下头。
苏锦阳却一脸狐疑,沉吟道:“不对吧,你们这次回来,竟不是来成婚的?还是说,你们怕筹办婚事忙乱操劳,便瞒着不要我帮手?
林姑娘,他们几个都是男人,这种事总会有办不妥帖的地方,我非得盯着不可。”
林安脸颊绯红,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我们还没那么急……不急,不急……”
苏锦阳一愣,深深同情地看了陌以新一眼,意味深长道:“所谓烈女怕缠郎,陌先生智计无双,还需多多参悟。”
陌以新轻咳一声,道:“不错。”
林安羞恼地瞪他一眼,只得继续装傻充愣地憨笑。
萧沐晖适时道:“时辰不早了,锦阳,咱们也回去歇下吧。”
萧沐晖扶着苏锦阳缓步离开,陌以新则跟在林安身后。
萧濯云独自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扬声喊道:“以新兄,咱们住在西院,你去那边做什么?”
“去做缠郎。”陌以新头也不回地道。
……
在七公主的打点之下,林安与陌以新悄无声息地进了皇城。
皇宫分为内廷与外廷,内廷是后宫所在,外男自然不能进入;外廷则主要是皇帝接见群臣、处理政事之地,纵深辽阔,类似千秋阁与架格库这等长日冷清的偏僻之所,便没有那么难去了。
千秋阁内,一位老太监独自坐在宽大的桌案边,见众人进来,并未显出惊讶,恭敬地起身行礼,道:“小路公公说,今日会有贵人前来问话,想必便是诸位吧。”
显然,萧濯云上次已同那小太监知会过。
楚盈秋率先道:“本宫只是好奇一些前尘往事,随意问问罢了,你可明白?”
老太监沉默一瞬,立刻讨好地笑道:“老奴明白,老奴明白。公主只是闲来无事到此转转,不足为外人道也。”
楚盈秋满意地点点头,对萧濯云扬了扬下巴,道:“你们尽管问吧。”
萧濯云开门见山:“赵公公可识得尹东阳?”
赵公公显然一愣,才点点头:“认得,尹东阳从前也在这千秋阁当差,与老奴共事过许多年月,算起来……嗯,大约有五六年吧,后来他便出宫了。”
“五六年……”萧濯云思忖道,“既然如此,你对他想必颇为了解。”
赵公公面露一丝为难之色:“话虽如此,可小尹出宫已有三十多年了,大人要问什么,老奴……老奴只能尽力回想。”
萧濯云看向陌以新,陌以新便道:“不知赵公公可曾听过温云期之名?”
“温云期……”赵公公蹙眉思索起来,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林安心中一紧,在旁补充道:“曾任军器监正监的温大人,或许也是尹东阳接触过的人?”
“温……温……”赵公公喃喃念叨起来。
忽而,老迈的眼中迸发出一点亮光,他恍然道:“你们是说温大人啊!没错没错,是有一位温大人!我也是听小尹说起过,便多留意了些。”
尹东阳说起过温云期!
几人精神都是一振,总算看到一丝希望。
林安连忙追问:“尹东阳说起他什么?”
赵公公呵呵笑了几声,仿佛回忆起年轻时的玩闹时光,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缓缓道:“尹东阳曾说,他是温大人的好友,还算得上是温大人的半个徒弟呐!”
“什么?”萧濯云惊叫一声。
赵公公接着笑道:“不怪大人不信,老奴当年也是不信的。小尹不过是个太监,虽说曾随侍先皇,说到底还是个奴才罢了,哪里能与当时的朝中新贵温大人称一声‘好友’?”
陌以新不动声色道:“所以你认为,他是在夸口攀附?”
赵公公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蹙眉道:“最初,我的确只当他是信口开河,奚落几句便也过去了。
可后来发现,尹东阳的确偶尔会往端明殿跑。我记得……温大人当年刚当上端明殿学士吧?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去找温大人的……”
林安内心已经相信了尹东阳的说法,她本就猜测尹东阳与温云期之间有所联系,如今这“好友”与“徒弟”的说法,正好印证了这种猜测。
可是,一个太监,怎会与一位前朝大臣成为“好友”?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样想着,林安便问:“尹东阳可曾提起,他是如何结交温大人的?”
赵公公又沉思起来,缓缓道:“记得尹东阳初来千秋阁时,我对他很好奇。在先皇做太子时,他小小年纪便是东宫的掌事太监,后来先皇登基,他也曾随侍左右。
他本应是风光无限的总管太监,却被调到这无人问津的千秋阁来。我便问他,是不是差事办得不好,被先皇厌弃了?他却说,是自请调任。
赵公公摇头嗤笑了一声,“我哪里肯信,只觉他是死要面子,有心戏弄几句,便又问他,做管事那么些年,可认得什么贵人,怎么无人替他说情?他这才提了温大人的名字,除此之外,却再未说什么了。”
赵公公自然不明白,林安却心知肚明,尹东阳所言都是真的。
他被义父周廷和托付了一个秘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如同巨石一般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无法承担这份压力,也不愿一辈子困在宫墙之内。
所以,他自请调任到一处不起眼的所在,远离先皇,也为日后出宫铺路。
陌以新道:“尹东阳可曾有一柄剑?”
“剑?”赵公公显然一怔。
林安忙补充道:“是一柄重剑,极其宽大,应当很显眼的。”
赵公公想了片刻,摇头道:“不曾见过。不过真要说起来,尹东阳搬来时,行李的确有一大箱,我还讥讽他不愧是做过管事的人,排场都比我们大。嗯……却不知里面有没有剑。
我们这些小太监,都是几人住一间屋,尹东阳却不同,大约是有贵人替他打点过,他能独住一屋,也从来不许旁人进他房间。”
赵公公顿了顿,长叹一声,“唉,我也实在看不透他,若他当真能结交贵人,承蒙这份关照,留在宫里岂不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何必一心要等大赦出宫?
每次大赦,宫女们总会争抢出宫名额,可我们太监却不会——都是无根的人,出了宫又能做些什么,恐怕连活下去都难呐……”
林安心底轻轻一叹。这位赵公公自然不会想到,尹东阳不但活了下去,还凭着师承温云期的铸剑本事,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成了一庄之主。
可再想想那祠堂蒲团前的点点殷红血迹……也许,从他得知那个秘密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这一生的困局。
林安收回心绪,又问道:“关于尹东阳和温大人,你还有什么印象,烦请全说出来,越详细越好。”
赵公公思索道:“尹东阳……倒也没什么了,他平日里都挺踏实,也不像是有花花肠子的人。至于温大人,那可真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