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卫则是整个景都的巡防力量,正规军队建制,兵力足有十万。
羽林军在内,十二卫在外,两者一向互为照应,合力守卫景都与皇城这天下心脉。
林安心中微微发沉。难道说,太平安宁的景都,就要变天了?
便在此时,两名侍卫打扮的精壮男子一前一后匆匆赶来,正是萧府护院。
萧砚道:“可打探到外面是何情形?”
其中一个护院先道:“回老爷,根本不必打探,那领头的将军当街喝令,说四皇子趁皇上秋猎,意欲兵逼皇宫,待皇上归来便伏杀夺位!而他们则是在三皇子的带领下平叛勤王,定要破灭四皇子的逆谋!”
还未等萧砚发话,另一人已经先皱眉反驳道:“不对不对,是三皇子要逼宫,四皇子在平叛,你说反了!”
第一人连忙笃定道:“事关重大,我记得一字不差,定是你弄反了。”
两人各执一词,正争执不下,门又被推开,一阵夜风卷着寒气再度灌入,萧沐晖大步流星跨入厅中。
“你们先退下。”他抬手,声音沉稳而利落,“今夜都警醒些,若有情况,速来通报。”
两个护院不再多言,当即应声退去。
许是因匆忙奔波,萧沐晖额上沁着一丝细汗,面容沉肃如霜,甚至未及向父亲见礼,便紧接着道:“他们二人都没说错。回府路上,我看到军兵出动,特意在城中各处奔走查看了一番。
今夜起事的,是十二卫中的左右武卫与左右威卫。据我所知,左右武卫的两位将军与三皇子母族交好,在储君之争中一向支持三皇子,而左右威卫则偏向四皇子一派。”
萧濯云听得一怔,喃喃道:“也就是说……三皇子与四皇子竟如此凑巧,都想趁皇上带羽林军主力出城之机,夺下皇宫,顺便打着勤王的旗号,给对方扣上谋反的罪名?”
萧砚“嗤”地一声轻笑,神色微冷:“两位皇子同时谋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皇上已经死了两个儿子,难不成还要再处死两个?楚朝已经许久不曾发生如此趣事了。”
萧濯云哑然道:“父亲……”
萧砚拂袖挥断了他的话:“为父累了,你们愿意看,就在此继续看热闹吧。”
说罢,挺直背脊,负手而去,仿佛这一场未知的风雨,不过是与己无关的一幕戏。
几人都知晓萧砚的脾性,也只得暗暗叹息。
萧濯云仍琢磨着方才的事,喃喃道:“嘶……这么说,难道今夜之乱,不是阳国公的行动?”
萧沐晖尚不知阳国公已牵入局中,闻言反而困惑:“阳国公?他又与此事有何干系?”
萧濯云正欲解释,陌以新面色忽然一沉,道:“糟了……”
萧濯云连忙问:“你想到什么了?”
陌以新望向门外的夜色,如墨的黑暗中,看不清天上的风云变幻。可是他知道,景熙城的天,或许就要变了。
……
夜深露重,院中一片静寂,陌以新房中果然还亮着灯火。
烛光微跳,透过半掩的窗缝,映得一室温黄。
林安立在廊下,微微叹了口气。方才在厅中,陌以新嘱咐萧沐晖联系昔日龙骧卫旧部,又让萧濯云梳理丞相旧门生和朝中亲信之人,重新打通关系,有备无患。
而他自己,显然也还久久不曾歇下。
林安轻轻推开房门,烛火摇映间,只见陌以新独坐案前,垂眸凝视着桌面。
而桌面上,赫然便是那柄熟悉却又陌生的巨阙重剑——早已摸遍每一寸纹理,却仍旧参悟不透的巨阙重剑。
陌以新抬眼,看见她,眉眼的冷意微微一敛,柔声道:“你怎么来了?”
“想着你定没睡,就来了。”林安在他身边坐下,“你还在担心两位皇子惹出的事?”
陌以新道:“以皇上在朝中的威望,两位皇子其实不足为虑。我真正在意的是,为何两位皇子会在同一夜同时举事,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林安心底发沉,缓缓开口:“你怀疑,是阳国公在两位皇子中间挑拨煽动,才搞出了今夜的‘巧合’?”
方才听完那两个护院完全相反的禀报,她便隐隐生出这种不妙的猜测。
两位皇子的“默契”堪称心有灵犀,而阳国公偏又正好随皇上出城狩猎,这些当真都是巧合?
他们刚刚锁定阳国公的嫌疑,难道他在这件事情中不曾扮演什么角色?
“你也这样想?”陌以新只有在看向她时,幽深的双眸中才显出几分柔和。
林安轻叹口气,问:“既然你也猜到了,方才为何不告诉萧沐晖与萧濯云,让他们去找两位皇子澄清误会,说出阳国公的嫌疑?也许还能阻止事端继续恶化。”
“你可曾想过一个问题。”陌以新手指轻叩桌面,“我的身份本是机密至极,多一人知晓已令我大为意外,可如今,阳国公知道,皇子也知道,为何这么多人都知道了我的事?”
林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互相串了消息?”
“相比于阳国公的深藏不露,几位皇子恐怕没有这等手腕,所以我推断,是阳国公查到后,告诉皇子的。”陌以新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
林安沉默片刻,不得不认同他的判断。若换作她是阳国公,必定也会这样做——
一来,分享秘密,显然能换取信任;二来,皇子知道了陌以新的身世,自然会对他心生忌惮,阳国公便能借刀杀人,借皇子之手除掉陌以新,可谓一石二鸟。
陌以新接着道:“皇子一旦知晓我的身世,自然将我视作敌人,将萧府与我视为一体。你觉得,沐晖与濯云此时去‘劝’,他们会信吗?”
林安心中愈发冰冷,好一个阳国公……竟算准了每个人的心。
即便陌以新看出端倪,怀疑到他身上,局面却仍然只会按照他的设计去发展。
林安眉心紧蹙,沉声道:“那你有何打算?”
陌以新缓缓摇了摇头:“时至此刻,我仍然看不透他。就算两位皇子在他的暗中引导下两败俱伤,难道皇上便能将皇位传给他?他做了这么多,一定还有后手,我却猜不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手中那个秘密,让他有十足把握,能获得翻天覆地的力量。”陌以新再次看向横在桌上的巨阙重剑,抬手按了按眉心,“尹东阳将它交给了我,我却迟迟参不透其中玄机。”
灯火轻晃,光影在剑锋与他眉目间交错流转。烛光在他微垂的长睫下投出淡淡阴影,却遮不住他眼底的青色。
林安见他如此损耗心神,心中自是不忍。
她的目光也落在那柄沉默无声的重剑之上。巨阙冷沉如夜,晦暗难解,她的心念却忽然一动,轻轻笑道:“以新,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陌以新挑了挑眉,虽然局势不容乐观,还是饶有兴致地应道:“什么故事?”
“在我那个世界,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林安娓娓道来,“江湖中有两件神兵利器,一曰倚天剑,二曰屠龙刀,传说拥有了这两件兵器,便可号令天下。”
“你们那里也有江湖?”
“呃,没有。”林安道,“是一位大师写的故事。总之在那个故事里,江湖人为刀剑争破了头,可谁也没有想到,真正的秘密不是刀剑本身,而在刀剑之内。
原来,竟是要将刀剑相击,使其双双折断,才能得到藏匿其中的神功与兵法。”
陌以新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巨阙重剑或许也是异曲同工,我们也可以如法炮制?”
林安本也只是想讲个故事让他放松片刻罢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半认真半玩笑:“这也说不定啊。”
陌以新竟认真思索起来:“可是,并无与巨阙重剑齐名的神兵,该拿什么去与它相击,才能将它折断呢?”
林安想了想,随口道:“尹东阳不是还造了另一把巨阙重剑吗?或许就是它了?”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带着点遗憾的轻笑:“可惜另一把在沈玉天和花世那里,眼下也没法一试了。”
话音刚落,窗外忽掠过一道鬼魅般的虚影。
下一瞬,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经懒散地倚在门边,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夜风拂动,赤色衣袍在夜色下尤为张扬。来人嘴角一勾,带着浑然天成的笑意:“你们,是在找我?”
眼前之人,不是花世,还能是谁?
林安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见鬼似地惊叫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一直跟着你们呢。”花世抬了抬下巴,目光转向陌以新,“辞别时你说——‘东方既在此别过’,可是还有陌以新啊。
我们当作朋友的人,可不只是当年的东方既啊。”
陌以新眼睫轻轻一动,一时间却面无表情,只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你们?”
又一道纯黑的身影翻窗而入,身形英飒,落地的动作干净利落。
沈玉天立在烛火半明半暗处,神情冷峻,衣袂微扬。
他扬了扬手中长刀,语气平淡:“能帮到你的,可不只有区区一支袖箭。”
“还有我。”又一道沉厚的男声响起。廖乘空空着一只袖管,从门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这一次,我……总要有些不同。”他道。
林安已经彻底怔住,沉默半晌,也只能讷讷地看向陌以新。
“你们……”陌以新喉结轻微滚动,沉声开口。
“喂。”花世无情地打断,“这种时候可不要煽情啊!方才不是说要试试两剑相击吗?试吧!”
花世话音刚落,沈玉天已经取下身后背负的重剑,扬手扔到了桌上。厚重的剑身砸在木案,震得烛火都跳了一跳。
陌以新却没有去看那剑,目光仍旧落在这三个不速之客身上,幽深的眼底,看不出暗潮起伏:“你方才说,一直跟着我们?”
“不错。”花世双臂抱怀,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气,“从巨阙山庄,一路跟到景都。不过,我们可是主角,当然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出场了!”
“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呆在何处?”陌以新又问。
“你家。”沈玉天答。
“什么?”林安大吃一惊——难不成他们整整三个大活人,居然一直都在萧府之中,而他们竟完全没发现?
花世哈哈大笑几声,眉梢一挑,高深莫测道:“跟我来吧!”
……
一个时辰后,林安才恍然大悟——所谓的“你家”,呃,还真是他家。
不是萧府那暂住之处,而是那座从八年前起,便再也空无一人的——钰亲王府。
花世摊手道:“这么大一座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总不会小气吧。”
陌以新怔立原地,一瞬间神色难辨。
夜风从朱门底缝中掠入,卷起几缕尘灰。灰尘在他靴边轻轻旋起,在夜色下看不分明,像是被岁月遗忘的幽魂。
时隔八年,他竟然又一次站在了这里。
熟悉的廊柱上,漆色早已剥落,匾联上斑驳的金字被风蚀得残缺不全。院中枯枝错落,碎瓦倾斜,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陈年的凉意。
脚下的青石地微微下陷,那是他曾经倒下的地方。荒草掩没了当年的血痕,石阶被岁月磨得失了棱角。
他记得那天的夜色,记得浑身动弹不得,被人如同废物一般抬出家门。
如今,他是自己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