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站起身来。
萧濯云将她拦住,道:“你忘了?皇上今日带着羽林军去围场秋猎,明晚才能回来。你现在回宫,也见不到皇上。”
楚盈秋一滞:“那、那我们也去围场?”
萧濯云沉思道:“先等一等,我总觉得那个‘秘密’还是蹊跷得很……尹东阳曾经随侍先皇,他的义父周廷和更是昭明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恐怕当真知道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这事,甚至能动摇天下……我担心,这个秘密与皇上有关。”
楚盈秋一脸错愕:“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濯云看了陌以新一眼,道:“尹东阳死前曾与以新兄有过一番交谈。据他所言,当年昭明帝传位于先皇,却立年幼的钰王为下一代储君,并非如世人所想,是因为偏爱幼子。而先皇立弟不立子,也不仅仅是信守承诺。
其中真正的原因,便是那个秘密。
你想想,会有什么原因,一定不能让先皇的子嗣继位呢?”
林安沉声道:“尹东阳当时用到了一个词,叫做‘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楚盈秋喃喃重复一句,渐渐地面如土色,“莫非……皇帝舅舅并非先皇亲生?所以,一旦皇帝舅舅继位,便乱了楚朝传承三百年的血脉?”
萧濯云缓缓点了点头。
“不……不会……”楚盈秋双腿一软,瘫坐回椅子上。
她的母亲安阳长公主是皇上同胞双生的妹妹,倘若皇上不是楚朝血脉,那么她与母亲……又算什么?
陌以新道:“公主且莫惊慌,我和安儿也曾如此猜测,可这个猜测还有一个最大的矛盾之处——昭明帝立我父亲为下一代储君时,先皇才刚登上太子之位,尚未有子嗣。昭明帝就算再英明神武,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萧濯云一愣,道:“对啊,这么说也有道理。”
楚盈秋面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喃喃道:“或者……我们可以去问问皇祖母?”
皇祖母?林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公主是说太后娘娘?对啊,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太后?”
楚盈秋道:“皇祖母长年吃斋念佛,她老人家那仁寿宫俨然已成了佛堂。后宫之事都由皇后娘娘掌管,皇祖母已经许多年不理俗事,甚至都不让人请安,连皇帝舅舅前去,她常常都不肯见。”
萧濯云叹道:“太后连皇上都不肯见,又肯见咱们吗?更何况,那可是对先皇和皇上不利的秘密,就算太后知道,又怎会说出来?”
楚盈秋咬了咬唇,心中计较一番,却没有再说什么。
萧濯云看向陌以新,道:“以新兄,你意下如何?”
陌以新沉思片刻,问道:“皇上此番去围场,随行带了多少羽林军?”
“按往常来说,应当有两千人,其中一千把守围场安全,一千做沿途防卫。”萧濯云说着一顿,反应过来,讶异道,“以新兄,你不会是怀疑……他们要趁皇上秋猎之机,意图不轨吧?”
“这的确是个机会,不是吗?”陌以新眸色微沉,“你还是再去查查,此次秋猎都有何人随行。”
萧濯云连忙点头应下。
“还有阳国公。”陌以新道,“既然我们已经怀疑到他,所有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萧濯云想了想,道:“关于阳国公,我知道的与你大概差不了多少,不如还是回府问问我父亲吧。”
……
时已入夜,萧府前厅之中。
时隔半年,林安再次见到了曾经的丞相大人。
萧砚不过五旬,鬓边却已生出几缕华发。相比于上次见时,他少了两分凌厉,多了两分深沉,虽已褪去官服,却仍带着多年掌权后那不容轻慢的威势。
萧濯云已随七公主去宫里打听皇上出猎的情形。萧沐晖一早便去接着调查几位皇子身边之人,到现在还未回来,几人也尚未及将“杨”与“阳”的误会告知于他。
偌大的厅中,只有林安与陌以新、丞相三人。
林安心中此时只在哀叹,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手机?眼下多少麻烦事,不都是一通电话便能说清的吗——
“喂,皇上,打猎好玩吗?对了,和您说个事儿,阳国公可能要造反,几位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您多当心!好嘞,您先挂,您先挂……”
萧砚浑厚的声音打断了林安的美好幻想,他道:“为何突然问起阳国公?”
陌以新轻描淡写解释一句:“先前在江湖中调查一些事,查到了阳国公。”
萧砚不疑有他,随口答道:“老阳国公是昭明帝第三子,一向不为昭明帝所喜,以致一生郁郁。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其女还因逃婚而不知去向。
老阳国公故去后,其子楚承昀继承了国公爵位,便是如今这位阳国公。”
萧砚顿了顿,接着道:“皇上体恤老阳国公当年蹉跎失意,对楚承昀颇多宽容,故而他在朝中还算有些实权,比他父亲强多了。
而他倒也乐天知命,不慕权势,守着那国公府洒脱度日,只好结交些江湖人,你查江湖事查到他的头上,倒也不足为怪。”
林安与陌以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隐忧——连萧砚这样阅尽朝局的老成之人,对阳国公的认识竟也只是那般表象,毫无疑心,看来此人着实藏得极深,难怪能深受皇上信任。
陌以新眉心微微蹙起,道:“萧兄可知,老阳国公为何会被昭明帝厌弃?”
萧砚轻叹一声,道:“说起这个,宫里的老人应当都清楚。老阳国公的生母,是漱月国公主。”
“什么?”林安微讶。
萧砚徐徐道来,声音低沉:“那些年,北方揉蓝国大举进犯,而我楚朝连年天灾,国库空虚,正是内外交困的艰难年月。
昭明帝不得已,向揉蓝国近旁的漱月国修书求盟。漱月国欣然应允,只提了一个条件——让昭明帝废后,另立漱月国的青宛公主为后。”
陌以新道:“昭明帝同意了?”
萧砚更深地叹息一声,道:“没有。”
林安再次意外。
“昭明帝与皇后鹣鲽情深,虽然群臣苦苦劝谏大局为重,昭明帝还是一意撕毁了漱月国主的手书。”
萧砚缓缓摇着头,语带唏嘘,显然对昭明帝的选择十分不理解,“后来,昭明帝御驾亲征,血战北境,终是暂时打退了揉蓝国。
班师回朝后,便设立了军器监,更是举国之力,以火药研发实战火器,卓有成果。
等到先皇一朝,揉蓝国再次连同各国进犯,便被我大楚一连打退八百里,自此龟缩不出了。”
林安心中感慨万端,忍不住追问:“可是既然如此,昭明帝又怎会与漱月公主生下老阳国公?”
萧砚面上闪过一丝少有的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似在斟酌措辞:“其实,当年漱月国主之所以会提出那个条件,并不仅仅是为了联姻,而是为了他最宠爱的小女儿。
那青宛公主曾在两国宴会上见过昭明帝一面,自此芳心暗许,非君不嫁,漱月国主才会借此机会为女儿成全姻缘,却未料到昭明帝竟会拒绝。
然而即便如此,那位小公主却并未死心,竟趁昭明帝御驾亲征身在边境之时,混在漱月国前来慰军的使团中,到军帐里与昭明帝见上了面……”
他话声渐轻,似风过旧事,尘封而不愿深言。
林安一阵愕然,心中也泛起一丝微妙的尴尬——听一位并不熟悉的长者讲这等男女之事,除了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总之,漱月公主就这样留在了昭明帝身边,不久后,甚至还有了身孕。”
萧砚摇了摇头,“昭明帝一生只有四个儿子,先皇、老翊王还有后来的钰王皆为皇后所出,唯有老阳国公这一个例外。”
林安终于恍然。
昭明帝分明拒绝了和亲,结果到头来,不但失了身,还没换来漱月国的援兵,可谓赔了自己又折兵,难怪对那个在军帐里孕育的儿子始终不喜……
可是说到底,这一切还不是要怪昭明帝自己没守住?否则,就算公主混入军营见到了他,又能把他怎么样?
林安想起曾在太子案中见过的,现今那位漱月公主——雍容艳丽,举目顾盼之间便足以摄人心魄。
都说漱月出美人,林安丝毫不怀疑当年那位青宛公主的美貌与风姿。
伏明帝享用了一晌贪欢,事后又悔不当初,岂不是又当又立?
当然,林安也明白,自己是在用现代观念去评判。一个封建帝王,一生只有两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在这个时代大概已经称得上“专情”了吧……
陌以新此时道:“那位漱月公主,后来如何了?”
“昭明帝班师回朝时,她便带着身孕来到了景都,虽住进后宫,却始终未得封位,旁人仍称她青宛公主,或是背地里称其‘凌氏’。
不过,许是因在楚地长年水土不服,凌氏刚过四十便故去了,同年昭明帝驾崩,享年也不过五十。”
林安心头一动,隐隐生出一种异样的直觉。然而还未及深究,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府门房的一个小厮自夜色中慌慌张张奔入堂中,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砚皱眉道:“何事惊慌?”
小厮连忙道:“老爷,外面出事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多军兵,各个披坚执锐,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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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萧砚毕竟曾位极人臣, 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此时倒丝毫不乱阵脚,只沉声道:“军兵是朝咱们府上来的?”
小厮连连摇头:“不是, 只是从附近主街上成群结队地跑了过去, 也不知要往何处, 已经有护院去打听了,小人先来禀报老爷。”
萧砚又道:“百姓如何?”
小厮回报:“那些军兵似乎目标明确,并未惊扰百姓。起初还有百姓好奇围观,很快觉出味来,都自觉回避了。小人听闻嘈杂跑去看时,听到有路人说、说……上次见到这种阵仗,还是在……八年前!”
八年前,正是楚容渊死于政变的那一年。
林安看向陌以新。他垂眸而立,神色不显, 唯有眸光幽深, 仿佛那年血色暗影, 正在眼底缓缓铺开。
萧砚抬手,示意那小厮退下。
小厮前脚刚走,萧濯云后脚便风风火火踏进厅来。
他先对父亲简单行了个礼,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理顺, 便径直对陌以新道:“我查到了, 的确有人陪同皇上前去狩猎,而这个人,就是阳国公!”
“什么?”林安面色一变, “外面刚刚出了事,他又恰好在皇上身边,岂不是太可疑了!”
萧砚看几人神情便知事有不对, 却并不立即问询,只不动声色地看着。
萧濯云反倒一愣,道:“什么外面出事?”
林安更加诧异:“你一路回来,竟不知道吗?方才下人来报,街上方才有成队兵马通过,披坚执锐,声势极大,不知要去往何处。”
“什么!”萧濯云惊了一跳,“我急着赶时间,一路使着轻功从背街小巷回来的,竟半点没看到……”
林安这才了然,如此说来,事情应当刚发生不久,还未到满城大乱的程度。
萧濯云眉头紧蹙,愈发狐疑:“难不成阳国公已经开始动手了?他提前布置好这些兵马,要趁皇上狩猎,攻占皇宫?可是,就算他暗中养了些私兵,可皇上身边有羽林军,景都还有十二卫,他能翻起什么风浪?”
驻在景都的军队统称禁军,而禁军分为两部,也就是羽林军和十二卫。
羽林军共八千,负责保卫皇宫,是最精锐、最铁血的皇帝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