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手腕一翻,一柄匕首这才自衣袖下露出寒光。而匕首尖端,已经深深没入阳国公左胸之中。
手腕翻转之下,匕首在他胸口搅了一圈。鲜血喷涌而出,骨肉撕裂声清晰入耳。
所有人震惊了。
在实战中杀人,刺胸通常并非首选。因为人的前胸被肋骨包围,一旦稍稍刺偏,便很可能被肋骨挡住,或是卡在骨缝之中,导致无法深入,也难以拔出补刀。何况即便刺入胸部,若未刺中心脏或大脉,也不足以一击毙命。
可林安这一刀,却熟稔得近乎冷血。点位之准、角度之刁、力道之狠,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瑕疵。
从阳国公瞬间失血泛白的面色,和胸口喷涌而出的血量来看,这一击,毫厘不差,直取心脏。
阳国公身子一晃,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仰面倒下。一直紧握不放的铜管,也因力气瞬间抽干而滑落一旁。
“上!”廖乘空暴喝一声,对时机的把握堪称完美。
厉南风也在第一时间扑了出去,试图夺回铜管,却远远比不上花世的身法。
倏忽间,铜管已在花世手中。
江湖人再无顾忌,顿时一拥而上,憋了许久的憋屈与悲愤,在这一刻如山洪决堤般倾泻而出。
寻常护卫本就不是江湖高手的对手,更何况他们个个杀意大开。
林安仿佛并不在意这些,只紧跟着倒地的阳国公俯下身去,干脆利落地拔出匕首,鲜血再次喷薄而出。
她毫无迟疑,又在他喉咙上狠狠补刺一刀。
“噗嗤”一声,匕首破喉穿颈。阳国公只是剧烈抖动几下,便彻底没了气息。
林安面无表情地确认,他的确已经死透了。
“国公——”厉南风嘶吼一声,却被廖乘空亲自缠上,一脚踢到数丈之外。
阳国公瞪大的双眼中定格着不可置信的惊骇,匕首仍扎在他的咽喉。
林安已经不去理会,双手在阳国公身上摸索起来,上上下下又搜出七个铜管,一一收入自己囊中。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站起身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释然,面上却仍然毫无波澜。
她环视身遭的战团,耸耸肩,便要加入其中,身形却忽地一顿。
她感受到了来自不远处,一道灼灼的目光,正自她身后穿透而来。
她不想去看,但那道目光太沉,太热,太痛。
林安轻叹口气,终于迎着那目光转头看去。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身形静止,白衣染血。他的目光沉沉,带着深入骨髓的不安,又透着一丝近乎虔诚的企盼。
好似长夜尽头摇摇欲坠的火光。
这种近乎祈求的目光令林安心中发沉,她别过眼去,片刻停顿后,还是转身加入了四周的战局,再也不去看他一眼。
不过一刻钟功夫,皇陵前已尸横遍地。
厉南风亦死不瞑目,犹自望着阳国公的方向。他是阳国公的心腹,却也和其他护卫一样死得轻易,甚至没有人多给他半个眼神。
一场近乎碾压式的战斗渐渐停歇,皇陵前彻底安静下来。
林安不知又杀了几人,也在此时才收回手,鲜血顺着她手中长刀滴落。那刀不知是她从哪个护卫身上抢来的,此时被她随手一扔,掉在地上,溅起尘埃。
所有人都看向林安,又齐齐看向陌以新。
而陌以新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一步。
花世走近,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你怎么了?她这不是没死吗!”
他虽这样说着,心中却也疑惑极了,转头便向林安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认识这么久了,你居然会武功?我们居然一点没看出来?”
林安神色复杂,没有答话。
陌以新眼底愈发冰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哑声道:“你们……先走。”
“到底怎么了?”花世莫名有些烦躁。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可他说不出哪里不对。
陌以新却已不再开口。
在廖乘空与荀谦若的示意下,一众江湖人缄默退开,虽各怀心事,却无人再多言。
刚刚解决了这样一件大事,取得了几乎不可能的胜局,甚至他们中都没有一人阵亡——这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方才战斗刚停,便有人想要振臂高呼,可此间气氛却莫名地压抑,令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快,皇陵前只剩下两人。
风静无声,天地像是屏住了呼吸。
陌以新双唇微颤,却久久没能发出声来。
林安再次叹息一声,终究先开口道:“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决然地割裂了陌以新最后一丝希望。
他眼底那一丝祈求彻底黯灭下去,像火光坠入深雪,寂然无声,却燃尽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彻骨的冰寒。
“你……不是她。”他低哑开口,声音破碎。
“我是叶笙。”她不再停顿,简单吐出一句。
红衣翻飞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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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
A市, B大。女生宿舍。
这间四人寝室,有三张床铺已被搬空,只余光秃秃的床板, 和堆在一旁大包小包的行李。
只有一张床上仍铺着被褥。此时, 便在这张床上, 一个女孩屈膝而坐。
她后背抵在墙上,双手抱膝,神色怔然。眼泪好似无知无觉一般自脸颊淌下,在裤腿上晕开两片深色的水痕。
“咔嗒”一声,屋门从外面被人打开,有人进了门。
女孩恍惚回过神来,随即抬手将满脸湿意仓促一抹,让自己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
“楚晏,你怎么还坐在这?”来人正是楚晏的大学舍友, 神色中显出两分担忧。
从她出门前, 楚晏便是这个姿势, 此时已过去两个小时,竟还是一模一样待在原地,好似连一动也不曾动过。
楚晏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有点累, 休息会。”
舍友叹了口气, 走到楚晏床边坐下,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大家都毕业了, 只有你延毕一年……”
楚晏一怔,她才回来不久,还不知晓这些近况, 也根本无心去想这些,只道:“谢谢你,姚佳,我没事。”
名叫姚佳的舍友显然还不放心,继续劝道:“可你这种情况,根本不是你的错!大家不但会理解你,更都佩服你,你自己千万不要再难过了!”
楚晏更加不知如何接话。她离开一年有余,实在不明白,什么时候延毕居然成了一件值得佩服的事……
“那歹徒冲进入群的时候,所有人都吓死了。那么长的刀啊!虽然都过去一年了,可每次想起,我腿肚子还发软呢!”姚佳一脸的心有余悸,“那么多男生都吓得一动不动,你居然敢上去和那人拼命,胳膊被砍伤都不怕,还真将刀夺了过来!”
姚佳啧啧称奇,眼中爆发精光,是迷妹看偶像的光。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在危险中激发了潜能?”
楚晏垂下眼,心中苦笑。旁人不知道,她自然已经明白,于叶笙而言,一个现代持刀歹徒又算得了什么?就连不慎被砍伤,恐怕也是被自己这具身体拖了后腿吧……
姚佳越说越激动,让自己平复了一下,才接着道:“所以说啊,经历和持刀歹徒搏斗那种事,搁谁谁不PTSD啊!你千万别再多想了,好好休息,这种心理创伤表面看不出什么,可一定要彻底治好了才行!”
和歹徒搏斗后得了PTSD?
对普通人来说,很正常,可对叶笙来说,不可能。楚晏终于完全弄清了状况——想必,叶笙是借由这次事故,假装PTSD,延毕了一年。
毕竟,叶笙虽然继承了她的记忆,可对她这个“古人”来说,要完成毕业论文还是很有难度的。
姚佳还在劝道:“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要我说,你现在可是英雄,如果不是你自己主动申请延毕,论文随便写点什么,学校肯定都不会卡你的!”
如此想来,叶笙带着记忆,带着武功,刚穿来就成了勇斗歹徒的英雄,还顺势借此事将自己性情和行为上与从前的不同完美地遮掩了过去。
如此智勇双全的叶笙,在现代必定能过得顺风顺水,有滋有味。可是,她却因自己的恳求,重新回到了那个世界……
楚晏闭了闭眼,心中涌起更深的愧疚与歉意。
姚佳见自己越安慰,楚晏脸色反而越难看,不由叹息一声,住了口。
楚晏看向她,道:“你放心,我真的没事,只是见你们都要走了,有些舍不得。”
姚佳的眼睛一下红了,当即给了楚晏一个大大的拥抱:“谁说不是呢!自从你见义勇为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话虽少了,却总是那么可靠,那么有安全感,我都快爱上你了!结果转眼间就要毕业了!”
两人又一番告别,姚佳带着行李彻底离开了寝室。宿舍中再次只剩楚晏一人,落在深沉的静默里。
她整个人重新向后靠去,重重地抵在墙上,眼前不知第多少次,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
初见时,他端坐于石桌之后,明暗交错之间,似温润,似冷冽。
玉舟湖上,他送她一场烟花,而他眼底倒映星河,比烟花更亮。
石桥上,他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蒙着雾气的眼。他说:“不要放开我。”
天影山中,他单膝跪地,告诉她:“这里是我的过去,你是我的未来。”
所有这一幕幕,在她眼前影影绰绰地重叠。同一张面容,那么近,却那么远。
楚晏怔怔地抬手,想要触摸眼前的幻影,两行滚烫的泪水却先一步落下,冲散了她的视线,连幻象都不复存在。
她终究还是放开了他,那么,他的未来,又要怎么办呢?
可是,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日在皇陵前,她穿着嫁衣,说了那许多话,都是为了让阳国公相信,她是真的接受了陌以新为救百姓甘愿赴死的选择,只一心要与他共赴黄泉。
阳国公实在太过谨慎,谨慎得可怕。那个将火器图撒遍景都的计划,原本已是无可挽回的毒计,可即便如此,他竟还是留了后手,在城中埋伏了炸药。
面对这样一个永远不留破绽,即使胜券在握也随时准备翻盘的敌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没有什么能骗得过他。
除非——本就是真实的事。
在上一次的梦境中,叶笙曾经告诉她,她们两人的命格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牵引,两人在各自的世界中同时遭遇意外,才会阴差阳错地互换了身体,来到对方的世界。
当叶笙得知,是陌以新的死让她生无可恋,才会进入虚境相见时,叶笙的第一反应是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