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要自杀吧?”
那时,叶笙还紧跟着说了一句话:“就算你回到现代,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林安知道,自己是个穿越穿出了bug的倒霉鬼,而叶笙却是熟知穿越规则的。所以叶笙这句话,其实透露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倘若她死了,便会回到现代。
她是受香囊的牵引而来——那是叶笙送给叶饮辰的香囊。她本该留在针线楼,等待叶饮辰出现,尽力实现叶笙的心愿。
虽然她早已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可冥冥之中,她居然还是完成了叶笙最在意的事——得到了叶饮辰的真心。
任务已经完成。
所以,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她已经可以利用规则,与叶笙重归原位了。
而这,正是唯一一个她很清楚,而阳国公却绝不可能知晓的事。
——穿越者独有的信息差,是她唯一能够利用的优势,是她最不想用,却不得不用的,最后一步棋。
所以,她服下假死药去见叶笙,向她求证了自己的推测,又在最短的时间内讲清来龙去脉,求她再次与自己互换,在那最关键的一刻,死而复生,暴起一击。
她算好毒性发作的时间,算好与叶笙约定的时间,拖延到那一刻,在所有人面前毒发身亡。
所有人都知道林安不会武功,却没有人知道叶笙是顶尖高手,针线楼里最顶端的存在。
更没有人知道,在一具已经死去的身体里,还会有另一个灵魂苏醒过来。
这几乎算是靠bug,策划出的一场本不可能实现的斩首行动,绝杀阳国公,解决一切。
而代价只有一个——她再也见不到陌以新了。
她下意识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上面空空如也,却仿佛残留着曾经有过的一丝温度。
楚晏闭上眼,泪水毫无节制地淌下。
……
空荡荡的房中,男人独自坐在地上。
他不似一贯笔直端坐,仿佛是被无形重负压弯了脊背,连喘息都变得坚难。
他未曾换下那一袭白衣,衣摆早已被灰尘脏污,他却丝毫不觉。身旁没有灯火,他也不点,只借黎明窗外那一丝微光,看向手中那一封信。
他的指节早已泛白,是握得太紧。
这封信并不长,只有一页纸,来来回回反复看去,也只有这一页纸。
可他的视线,却始终定定地停留在信纸之上,几个时辰,也不曾挪动分毫。
仿佛是执拗地拒绝告别,抓紧最后一丝不肯放手的温度。
“以新,
我想,你很快便会发现,我不再是我了。
还记得巨阙剑中剑吗?我这一招,其实就像子母剑——哈哈,是不是很帅?对不起,你可能不明白,帅是我那个世界的词。
对了,我要回我的世界了。
叶笙是为了帮我才回来的,请你替我再次谢她。倘若她有需要,尽力帮她。
我曾想过,是我们一起死,还是一起活。哈,这个问题看起来真是很蠢,人当然是要努力活下去了!
让我们在各自的世界安好。一起……活下去。
你曾经为了救我而坠下悬崖。那时我很怨你,现在却明白了。
不过呢,我这样总比你当时好一点,至少你知道,我还活着。
每一天,每一刻,带着和你的所有记忆,和你一起,活着。
请原谅我,没有将丹炎戒带走。现在,随着它一起陪伴你的,不只有你的母亲,还有我。
对不起,拜托你,好好活下去。”
陌以新闭上眼,双眼的酸涩稍歇,疼痛却从眼窝深处扩散到四肢百骸。
这封信,是安儿带着永别的信念写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写信时的模样。
她知道两人即将永别,必定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她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她只来得及写下这寥寥百余字。
她不敢让自己太过悲伤,她来不及倾诉所有的不舍。
她只能选最重要的事告诉他——
活下去。
在那故作轻松的语气中,她一遍又一遍写着那几个字。
努力活下去。
一起活下去。
活着。
活着。
好好活下去……
安儿明白他的心,明白他不能没有她。
所以,在离开前最后的时间,她仍在替他撑着未来。每一个“活”字,都是她在用力刻上他的心口。
是她像一道光,从深重的黑暗中破空而出,让他的世界重新有了光彩。
他早已受过太多的苦,他以为上天让他受尽苦楚,就是为了将最好的她带给他。
可是,上天待他,竟狠毒至此!
它让他在冰雪中久候,终于给他一簇火炬,赠他一场春意。可转眼又降下一场骤雪,将一切浇熄。
他望着这封信,像是在看一场大梦初醒。
他们在两个世界,连日月星辰都各自运转,永无交汇之日。即便百年之后,上天入地,也无再会之期。
生无可恋,连死都无可盼。
事到如今,他只想摆脱这肉体凡胎,去寻那漫天神佛,求个公道。
他的灵魂像要被痛苦扯离身体,可这封信,仍紧紧攥在他掌中。冰冷的手指与薄薄的信纸之间,是她的字迹,是她的气息,是她在望着他。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所以才不断地请求他活下去。
她知道,倘若是她的最后一个请求,那么无论多么痛苦煎熬,他都一定会做到。
陌以新喉结缓缓滚动,低声开口,好似钝刃刮过空气:
“……我答应你。”
……
庭院中,破晓的光刚刚洒落下来。
叶笙独自站在树下,沉默无声,心绪复杂。
在将一切告诉陌以新后,这几日,她只见过他寥寥数面。
这个男人身上,始终是超绝尘世的冷清,可在此之外,又陡然覆上一层沉沉的阴翳。
好似自仙界陨落之人,裹着骨血,被拖入地狱。
那日在梦境中,她在林安身上同样感受过这种绝望。她从前曾恋慕叶饮辰,却从未体会过这等生死相随的情愫。
连她这个旁观者,也不由生出几分动容与恻隐。
就在前两日,她答应陌以新,从那个叫风青的少年手中拿过假死药,吃了下去。她沉睡了整整六个时辰,却没有再见到林安,甚至,根本连梦境也再未显现。
——在这次各归各位之后,时空回到正轨,两人之间的牵引也彻底中断了。
自那之后,陌以新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希望,再也不曾从房中出来。
她甚至不知道,此人如今是死是活。
又站了一会,天光大亮。
叶笙轻叹口气,摇了摇头,抬步回房。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轻飘飘好似没有实质的幽魂。
叶笙知道来人是谁,却不想与他过多碰面。她很清楚,自己这副身躯、这张面容,曾经是他最亲密的人。
在他眼中,她的每一寸眉眼、每一笔轮廓,都是林安。
他目睹她死去,又看着她“活”过来,却换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这场重逢,是一场无法回应的残酷。
每一次相见,于他而言都是一次新的撕扯,只会有更多痛苦挣扎,茫然无奈。
叶笙脚步不停,继续离开。
“叶姑娘。”身后响起一道冰凉的声音,仿佛对着这个背影,唤出一句“叶姑娘”,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毕竟,她曾是楚晏,曾是林姑娘,曾是他的安儿。
“叶姑娘,”他继续道,压抑着声线的颤抖,“安儿嘱咐我,代她谢过你。不只是她,我同样欠姑娘一声谢。”
叶笙脚步微顿,没有转身,只道一声:“不必。”
“安儿说,倘若姑娘有任何为难之处,我必当全力相助。”陌以新道,“姑娘回来已有数日,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若姑娘想回夜国,我会叫人送上车马盘缠。”
叶笙沉默片刻,这才终于转过身来,看向陌以新。
视线甫一相触,她的瞳孔便是一缩,惊异之色在眼中乍现。
眼前之人,不过两日未见,原本如墨的长发,竟已白了一半。仿佛一夕之间被霜雪染过,沉沉垂落在肩头,黑白交错,触目惊心。
他的面容仍旧年轻,愈发显得那白发格外突兀,仿佛有人将他体内所有的温度与色彩,一寸寸抽离,只剩下这漫无边际的白。
陌以新恍若未觉,他站在破晓的微光之中,神色平淡,是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从未崩溃过。
叶笙暗暗叹息一声,顿了顿,才开口道:“林安那个世界,比这里好多了。”
陌以新眸光微晃,眼中升起一丝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