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轮流查问一番,也未再得到新的线索。
将小厮带下去后,陌以新又看了眼楼上,道:“那几位公子,都是如何安排的?”
风楼道:“都住在三楼客房,每人一间,每间房都有衙差守着。”
“将人看好。”陌以新顿了顿,“这几日我们也住在楼上,先不回府了。今日多有波折,都早些休息。”
……
三楼的一间上房中,林安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将案情在心中又过了一遍。
酒杯中的毒很可能是凶手在案发后趁乱投下,用以扰乱视线的。而薛信的药丸一向贴身保存,很难做手脚。除此之外,薛信并无其他特殊习惯。
那么,凶手究竟要如何投毒,才能特定指向薛信,而薛信也会毫无所觉地触碰到呢?
似乎怎么想,都兜不出这个圈子。
夜已深,林安却越想越清醒。四周已然十分静谧,秋水云天的房间本就隔音极好,此时连窗外街上都再没了声音。
林安百无聊赖,终于坐起身来,披上件外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抬头望天。
在这个没有电的世界里,夜色格外纯正。今夜月牙弯弯,满天星辰却璀璨生辉,点缀着幽深夜空。
林安凝望天穹,视线仿佛穿过这片深沉夜幕,看向了另一个世界。她从那里而来,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静立良久,林安轻叹一口气,止住这些无谓的感慨。待思绪回到现实,她才发觉,自己熬到这般深夜,早已腹中空空。
回想起中午那顿没能吃完的珍馐美食,林安咽了咽口水。秋水云天不愧是景都最贵的酒楼,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琢,口味更是不用多说。
中午那道银丝炙鹿脯,还有八珍酿香骨,只看菜名就令人垂涎,只可惜她还未及尝到。这个时辰,不知是否还有宵夜……
林安默默畅想着,脑海中忽而有如一道亮光劈过,神情随之一震——等等,难道是这样?
对啊,完全有可能,甚至,从眼前线索来看,这就是唯一剩下的可能!那么,倘若真是如此,凶手便只能是……
林安在心中一遍遍推敲那个念头,眼神愈发明亮。
秋水云天的上等客房宽敞雅致,一切布置应有尽有。林安转身走到桌旁,提笔蘸墨,在铺好的纸笺上写下一个字。
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写下的答案,又微一沉吟,在下面另外补上三个字。
写完后,她搁下笔,将纸折了起来,收入袖中。
仿佛是心事已了,困意也随之而来,林安轻呼出一口气,伸个懒腰准备回床去睡。
一眼瞥见窗还开着,林安先去关窗,刚刚走到窗边,眼前便是一黑。她心中一惊,向后急退一步,那黑影却借机掠入窗中,转眼逼近身前。
林安大骇,下意识便要呼喊,这一声喊却被生生堵在喉中,化作浅浅一声嘤咛——嘴被来人捂住了。
黑影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手轻巧一勾,飞快将窗关上,紧接着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钳制,动弹不得。
黑衣人,怎么又是黑衣人?
此人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身形举止都绝非女子之态。林安莫名就想起了在半溪城客栈那一夜,那个因中毒而倒在自己门前的黑衣人。
依稀记得,他叫叶饮辰。
说来不过是在上个月而已,但这些日子又发生了许多事,便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似的。
林安心跳如擂鼓,眼神终于聚焦到面前的黑影身上,当看到他露在黑色蒙面布外的双眼,林安登时怔住。
“怎么,吓呆了?”眼前之人,居然正是叶饮辰。
叶饮辰松开钳制着她的手,揭掉面上黑布,另一手却仍捂着她的嘴。
“唔——唔——”林安嘴里含糊着。
叶饮辰嘴角轻勾:“我并非有所企图,只是怕你一时惊骇叫出声来,暴露了我。”
林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叫人。
叶饮辰便也不再耽搁,立时松开了手。
“呼……”林安猛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嘴,脸颊已被捂的有些发红。
“怎么又是你!”林安没好气低声道。
叶饮辰见林安下意识压低声音,眉间浮起笑意,毫不见外地往凳上一坐,道:“想你了呀。”
林安给噎了一下,更加气道:“少胡言乱语,你怎么又跑到景都来了?你究竟要做什么?”
叶饮辰左右瞟了两眼,悠哉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林安已经看出来了,对这种人,你越理会他可越来劲。索性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不再理他。
“这里出命案了?”叶饮辰忽而又道。
“嗯?”林安一时错愕。
“淮南王之子薛信中毒而死,陌府尹立军令状三日破案。”叶饮辰继续道。
林安眉心一跳,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你如何知晓?”
虽然今日秋水云天人来人往颇不太平,但外界最多传言秋水云天出了事,又怎会知晓这些细节?
叶饮辰笑而不语。
自那夜初见,林安便知叶饮辰定非寻常人——寻常人又怎会一袭夜行衣,身中奇毒?她只是因不愿再多惹麻烦,才强自收起了好奇心。
然而此时,叶饮辰却又来到这里,还说起此案。今时今日,还能对他的身份置之不理么?
林安凝眉,正色道:“你究竟是谁?如何知晓此案?如何知晓我在这里?深夜来寻我又是想说什么?”
叶饮辰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我可不是来寻你说话的,原是打算趁你熟睡,将你带走——”
“什么!”林安愈发震惊,也无暇再顾及被叶饮辰略过的几个问题。
“反正这案子也破不了,军令状已立,完不成可是死罪。你是府衙中人,难免受到牵连,我好心前来搭救,你还不快快从了我?”
林安忽略叶饮辰乱七八糟的用词,只抓住重点:“什么叫案子破不了?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那位破案奇才陌大人,这次破不了案了。”叶饮辰一字一句道。
“不可能——”林安断然否认,毕竟,她已经想出了凶手,她相信,陌以新也一定可以。
林安刚刚说出三个字,连忙刹住话头——眼前这人身份不明,自己竟险些将案情进展告诉了他。可自己这句接得太快,也不知他会不会听出端倪。
“哦,查出凶手了。”叶饮辰连一瞬也没有犹疑,眯了眯眼,“凶手是谁?”
林安暗叹一声,心知此人绝非好糊弄的,只别过头,不再多说一句。
叶饮辰点了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难道他真有这么神?”
“你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林安反问。
“没什么关系。”叶饮辰站起身来,面色竟有几分真诚,“既然你如此成竹在胸,我便暂且不管了。待真出了事,我再来接你。”
“究竟会出何事?”林安上前一步,急声问道。
见叶饮辰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握了握拳:“你若是不说,我现在便喊人进来,将你捉住!”
“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叶饮辰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神情中莫名便多出了两分怅惘。
他踱到窗边,负手面向窗外,窗户仍旧关着,他的一身夜行衣却仿佛自成了一片幽深夜色。
林安看着他的侧脸,见他微一垂眸,长长睫毛投下淡淡阴影,而后双唇微启,继续道:“那夜你算是救我一命,我许你报偿,故此刻前来,如是而已。”
林安沉默片刻,而后,嘴角轻轻勾起:“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相信陌大人。”
叶饮辰未再言语,眸光却变得幽深,仿佛暗藏波涛,愈发令人难以看透。
林安忽又想起,方才问他何许人也,被他略过未答,正要再问,叶饮辰已一步跨到窗前,轻推窗扇,身形立时飘了出去,窗边便只留下一声——“再会。”
望着那身影瞬息间融入夜色,林安心中一闷,对着窗框打了一拳,反手将窗关上,啐道:“故弄玄虚,呸——”
重新坐回床上,林安却更加无心睡眠。她对案件本身并不担忧,但叶饮辰的态度似乎十分笃定。
“我知道,那位破案奇才陌大人,这次破不了案了。”
他是如此说的。
林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此人分明知晓陌以新是“破案奇才”,甚至从她脱口而出的话里,已经猜出他们找到了凶手。可是,他却仍旧笃定还会出事。
这是否说明,并不是案情的复杂使他认定此案难破,而是他知道,此事还会出别的岔子?
林安猛然站起身来。没错,倘若有人为了阻扰查案,直接对陌以新下手,那么他一旦出事,即便查出真凶,又有何用?
林安心中发沉,在房中踱了几圈,终于还是决定去找陌以新,对他透露此事。
可是,如何向他提起叶饮辰呢?总不能说是在半溪城初遇一个行迹鬼祟的男子,瞒着大人帮了他,然后今夜再见,又被他逃掉了吧?
——又要编谎了,林安有些头疼。不过,此时已是深夜,想必陌以新早已睡下了,或许还是待明早再寻机开口吧。
林安这样想着,随手轻推房门张望一眼,却看到隔壁房间仍旧亮着灯,透过小窗洒出淡淡光线。
——他竟还没睡。
林安有些意外,或许……择日不如撞日?她鬼使神差般地走过去,又犹豫片刻,在心中大抵打好腹稿,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很快有人回应,陌以新的声音低哑而带着些许倦意,仿佛笼着一层水雾般的朦胧。
上次在关山院,林安也在夜里找过他,这一次已是轻车熟路,可推门进去,却未见人。房间右手边立着一面雕花屏风,想来陌以新便在里面。
林安心事重重,无心多想,径直向里走去,垂眸盯着脚尖,心里还在打磨想好的说辞。
“风青。”陌以新的声音很近,“加药吧。”
风青?药?林安闻言一怔,才忽而发觉,房中的确有股浓郁的药味,不由抬起头来,浑身登时便是一僵。
陌以新正在沐浴。
紫檀木浴桶中热气蒸腾,水雾缭绕间,陌以新半倚在桶壁,线条分明的上身隐现于氤氲水汽之中,皮肤冷白如玉,水珠顺着颈侧滑落,没入胸膛与锁骨之间。
水面漫在他的腰际,墨发尽数披散,因打湿而愈发黑沉,如泼墨般铺洒在肩上。几缕发丝垂落在胸前,令胸肌的轮廓若隐若现。
林安脑中一懵,更加发了怔,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只见他阖着双目,长睫微湿,薄唇轻抿,平日里清淡的唇色,此时却透出略微异样的殷红。
他面上亦有些潮红,额角沁着细细水珠,沿着那清晰的下颌线轻轻滚落,不知是水还是汗。
平日看他时,总会被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摄去全部视线,此刻他闭着眼,才愈发觉得他鼻峰英挺,轮廓冷峻如刀刻一般,好似一尊沉静而隐忍的玉像。
“风青?”陌以新又唤了一声,喉结微微一动,带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冷艳。
这声轻唤令林安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看什么,在剧烈的感官刺激下,“嘶”地倒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