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会要钻狗洞吧?”风青错愕。
林安转向他,笑眯眯道:“这么合适的洞口,可不是机缘吗?”
“什么机缘啊!”风青一步拦在她前面,“这是大人派来监视之人暗中开的洞,只是为了能看清里面的情形,可不是给人往里钻的啊!”
林安又看了看,这个洞的确很小,又有杂草遮掩,若非刻意寻找,恐怕根本留意不到。只不过,她这具身体本就纤细柔韧,这样一个小洞,未必不能过去。
林安没有多说什么,将风青轻轻推到一旁,俯身伏地,先伸着脖子向里探看一番,确认附近安全无人后,整个人便从洞口向里钻去。
狭窄的通道堪堪容她通过,肩膀与大腿紧贴着粗糙的石块,被划地生疼。
“喂!”风青在身后急得跳脚,“我过不去啊!”他虽然还未成年,毕竟是男子,骨架比林安大出一圈。
林安好不容易爬过去,方才已经观察好四周环境,此刻便借着紧贴院墙的几棵大树遮掩身体,再次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一番,确认这宽敞的货仓里的确空无一人,稍稍松了口气。
她听到墙外风青的声音,也知晓他的确过不来,俯身将头伸到洞口,压低声道道:“你放心,我会小心隐蔽。”
任由风青在墙外几乎抓狂。
眼下离巳时还有三刻钟,为时尚早,林安轻手轻脚绕着仓内转了一圈,将各处结构与布置都一一记在心里。
她最终停在右手边层层叠叠堆起的货箱旁。此处遮蔽极好,距离方才那面高墙不远,且一路都有货箱或树干作为遮掩,倘若情况有变,她随时可以悄无声息地爬回那个小洞。
林安缓缓靠近,将身子藏入货箱后方的缝隙中,融入那一片阴影。
饶是四下空无一人,林安仍不敢有丝毫松懈,精神高度集中,连呼吸都尽量压到最轻。就这么紧绷着身子,几乎化成了一块石头。
一动不动地等了两刻钟,仓库大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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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林安心头一跳, 目光透过箱缝望去,只见十余名男子鱼贯而入。
为首之人身着墨色长袍,背负长剑, 气势凌厉, 步伐沉稳如山。他身侧两人手中执剑, 其余人则皆背负弓箭,整齐站列,个个面色冷肃,不发一言。
货箱内的空气仿佛就在一瞬间沉重了几分。
林安眼睛越睁越大——这些人,不论是装束、神情,还是彼此间那无声的默契,都透露出危险的气息。他们绝非寻常人,竟好似一队经过沙场的死士。
他们进了仓库后四下站开,只有为首那人独自坐下, 缓缓卸下背后长剑, 取出一方布帕, 默然擦拭起来。
每擦一下,利剑的寒光便闪过一线,透出一分无声的杀意。
林安心中一紧——这怎么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之所以钻进洞来,一方面是出于对陌以新的担心, 另一方面, 却也是因为对那个叶饮辰疑惑已久。
叶饮辰昨天半夜前去找她,而陌以新则几乎在同时收到了匿名纸条。她有一种直觉,这两件事一定有关。
对于那个先后两次以黑衣蒙面的形象, 深夜闯入她房中的神秘人,她虽出于远离麻烦的心态,而不愿主动与他牵扯, 可一旦有机会,她还是想在暗中一探究竟。
尤其当得知陌以新早已对此地有所关注,林安几乎可以确定,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前来赴约,是因为对对方有所了解,胸有成算。因此,这里应当不会有太大危险。
可是此时此刻,林安深深体会到了“好奇害死猫”的真理。
十来个男子四下散开,把守各处,阵仗森严,她已是进退不得,只能愈发小心地藏在货箱后,将气息压到最轻。
她只庆幸,这些人中应当没有传说中那种内功深厚的江湖高手,否则,若是感知到气息而将她揪出来,那她可就真要因一时冲动而遭殃了。
约莫又半刻钟过去,林安忽见这些男子的目光齐齐望向仓门的方向,心头一跳,也将视线投过去。
上午的阳光斜洒在门前,地面上悄然出现一道修长的影子,笔直地落入屋内,一步步缓缓靠近。
烟青色的袍角率先入目,随即是一道挺拔的身影。
陌以新踏步而入。
他步履从容,神色雍雅,在仓库正中央站定,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阳光洒在他肩头,勾勒出淡淡的光晕,他的身周空无一人,只有那一道孤独的影子,在青白地面上默默随行。
坐着的黑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凝沉,死死盯住陌以新,却道一句:“好久不见。”
“顾三哥。”陌以新的声音清冽而平稳。
林安微微松了口气。两人果然相识,而且从这个称呼来看,似乎并非泛泛之交而已。
然而黑衣男子干笑几声,神色更冷:“你还记得我们顾家。”
“该记得的,我都记得。”陌以新淡淡道,复又补上一句,“不该想的,我也不会去想。”
“你——”黑衣男子似被激怒,缓了口气才又冷笑道,“我竟不知,你是如此懦夫。”
“顾三哥自然不是懦夫。”陌以新神色平静,“是莽夫。”
林安不由睁大了眼,陌以新的语气虽一如往常般温和平稳,出口的话却锋利刺人。
果然,那顾三哥一掌拍向身旁木桌,“哐”地一声巨响,震得林安心头一跳,几乎以为这桌子要被他生生拍个粉碎。
陌以新却无动于衷,仍旧漠然而立,面不改色。
“好,好,好。”顾三哥怒极反笑,笑中尽是冷意,“你可以忘了你父亲是如何死的,我却不会忘了我爹。”
他咬着牙,声音低哑,言语之间竟似字字泣血。
林安心中一震,陌以新从未谈及他的父亲,她也只是在那次去相府时,听丞相提起一句,说陌以新的父亲对丞相有师长之恩。
当时她便对陌以新父亲的身份有所好奇,此时听这位顾三哥所言,莫非连他的死也另有隐情?
尽管提及先父,陌以新的声音依旧平静:“我不敢忘。可顾三哥铭记的方式,便是自己去送死吗?”
顾三哥似是一滞,眼中冷意退去些许,揣度着道:“莫非,你另有办法?”
“呵。”陌以新竟轻笑一声,“原来顾三哥也知是在送死。”
顾三哥再次被噎住,冷哼一声,负起手踱了一步,道:“所谓事在人为,若不曾尝试,又怎知结局一定是输?”
他紧盯着陌以新,看似是在为自己解释,实则却更像是在游说陌以新。
陌以新不答话,神情没有丝毫动容。
顾三哥见自己的说辞无用,又向前一步,继续道:“更何况,还有那江湖传言,只要找到那样东西,便可以得到天下!”
林安面色倏然一变——这位顾三哥,莫非竟是在觊觎天下!
陌以新终于开口,反问一句:“顾三哥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将那传闻当真了?”
他语调悠然,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游龙戏凤,双影谁影。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楚之天下,尽在一匣中。’江湖中,三岁孩童都会唱的歌谣——顾三哥当真以为,世上真有那样一处所在,藏着一方小匣,打开匣子,里面便是你想要的天下?”
顾三哥脸色登时又是一黑。
林安不由挑了挑眉,没想到向来深沉内敛的陌以新,竟有如此毒舌的潜质。自他今日见到这位顾三哥起,几乎没有一句不是在怼,而且每一句都戳中要害,噎得顾三哥这张脸青一阵黑一阵。
腹诽之余,林安又对那歌谣颇为在意——一个江湖中的传说,怎会与江山社稷有所牵扯?
武侠小说中常有类似桥段,某处藏着武功秘籍或神兵利器,得之便可一统江湖,这尚且还能说得通。可是……天下?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更何况,朝廷虽然历来对江湖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没有哪个江湖人胆敢冒犯皇室,又怎会传出这样的歌谣?
不过,这种无稽之谈必定没人当一回事,否则也不会是三岁小儿都会唱的歌谣了。大概也是因为太过荒诞不经,朝廷才不曾过问。
这位顾三哥恐怕也实在别无他法,竟将希望寄托于这样一个毫无依据的江湖传说之上。
顾三哥对陌以新淡然的嘲讽心生愠恼,却又无从反驳,只蹙眉道:“我并非将赌注全压在这传说之上,也不想要劳什子天下,我只想杀了该死之人。”
他音调渐沉,神情中透出决绝之色。
陌以新沉默片刻,轻声道:“该死之人,全都已经死了。”
“不!”顾三哥声音骤然加大,“他虽未杀人,人却是因他而死。你说他不该死吗?”
“不该。”陌以新音色淡淡,却毫无犹疑,“顾三哥,你尚在人世,我心甚慰,望你珍重此生,好好活下去。”
顾三哥情绪愈发激荡,上前一大步,紧盯着陌以新:“可像你这般活着,又对得起谁?”
“我对不起太多的人。”陌以新毫不回避对方质问的目光。
他说着这番有如忏悔的话,神色中却依然看不出波澜,没有愧疚,没有后悔,甚至没有一丝痛苦,“如今,你是想要我为了一时义愤,去对不起更多人吗?”
“你……当真不愿?”沉默片刻后,顾三哥终于再次开口。
林安手心沁出薄汗,此时此刻,她已经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一个何等危险的秘密……
顾三哥觊觎天下,大逆不道,甚至根本就是在劝陌以新帮他!
“我不会帮你。”陌以新道,“你事败时,我会尽力保你一命。”
“你!”顾三哥再次气得发抖,拂袖坐回椅上,缓了良久,才重新抬起头,定定道,“听闻你立下三日军令状,只要我将你扣下三日,你便成了抗旨不尊之人。”
林安瞳孔一缩——果然,这便是叶饮辰口中的“出事”?叶饮辰,难道是顾三哥的人?
“到那时,除了听我所言与我合作,你还有何活路?”顾三哥咬牙道。
陌以新淡淡一笑:“放心,我已将凶手写下来,请人呈给皇上。”
于是,顾三哥这张脸不知第多少回黑了下来。
他紧盯着陌以新,似乎是想从陌以新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看出说谎的端倪,只是终究什么也看不出来。
沉默良久,他缓缓站起身,向身旁一人伸出手去。
那人心领神会,解下背后长弓,递到顾三哥手中,又取下箭囊,呈于他面前。顾三哥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将弓抬起,直指陌以新。
林安眼睁睁看着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几乎无法相信这陡然而生的变故,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她的目光从顾三哥手中那锋利的箭尖,移到陌以新身上——他仍旧孑然而立,神色漠然,仿佛看不到那正对着他心口的长弓利箭。
可林安看得到。
她看到顾三哥一点一点向后拉满弓弦,弦声绷紧如山雨欲来。
然后,她没有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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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