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看着叶饮辰。
这个三番两次在深夜潜入的不速之客,此次竟在白天现身。
而此时的他,不再穿那束身黑衣,而是一身玄青色织金长袍,头戴束发金冠,气定神闲地站在床前,身后窗户大开,丝毫不怕被人发现的样子。
头一次在白天见到此人,和夜里竟好似判若两人。
面前的叶饮辰眉目凌厉,五官深刻,笑时唇角微挑,却自带一股目中无人的气势。
阳光从他身后敞开的窗户泻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整个人如同白日之中突现的惊雷,耀眼非常。
“你……”林安愣了半天,才问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饮辰将长袍随意一撩,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将方才拿起的水杯递到林安面前,道:“喝吧,是温水。”
林安怔怔接过杯子,魂不守舍地喝了几口,随即盯住他开口:“你和顾玄英有何关系?”
先前她便猜测,叶饮辰的出现与顾三哥有关。而现在,他甚至能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更可见他与顾玄英关系匪浅。
叶饮辰接过林安喝过的杯子,随口道:“我啊,是他的客人。”
客人?林安心里凉了半分,正色道:“你可知顾玄英要做的事吗?”
叶饮辰轻笑一声:“他要做什么,与我何干?”
林安一怔,琢磨起来。
若说他是顾玄英的同谋,似乎不必特意现身,与她废话。可若说他只是“客人”……顾玄英怀揣那般大逆不道的秘密,又怎会随意招待什么客人?
林安将思绪搁到一旁,紧接着问:“陌大人呢?”
“找顾玄英喝茶谈天去了。”
“那风青呢?”
“被关在他房里。”
林安眉头紧锁,陌以新已经说得很明白,不会帮顾玄英谋划弑君之事。眼下两人再次对峙,倘若陌以新一再拒绝,万一又触怒顾玄英,也不知还会再出什么变故。
见林安面露忧色,叶饮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那位陌大人,根本不用你担心。”
林安眼睛一亮:“你知道些什么?”
叶饮辰耸了耸肩:“我只知道,顾玄英不会对陌以新不利。”
林安轻哼一声,没好气道:“就在昨日,顾玄英还出手射杀大人,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英勇负伤——”
“哈哈哈……”叶饮辰居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林安不满。
叶饮辰连连摇头,笑意未退便慢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你昨日之所以凶险,是因为那支箭射到了心脏附近,处理时稍有闪失,便会伤及心脉。”
林安感受着后背左方清晰的疼痛,道:“那又怎——”
话音未落,语调却猛地一顿,神情也随之一僵。
她是面对着陌以新直直飞扑在他面前的,那支箭射在她左胸,也就是说,原本瞄准的,是陌以新的右胸。
——避开了心脏要害?
林安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抬头:“你是说,顾玄英并非要取大人性命?”
“你反应还不算慢。”叶饮辰感慨一声,“若你不去挡箭,陌以新固然会身受重伤,却不会有生命危险。而眼下呢,你险些命丧当场,陌以新也还是被扣下了。”
林安的心仿佛被撞击了一下,神情愈发怔忡,一时难以置信。
先前陌以新分明口口声声说,是她救了他,倘若没有她,他已被一箭穿心,丢了性命。
原来,那只是安慰她……
陌以新与顾玄英是旧识,他一定了解顾玄英的为人和行事风格,也看得出那一箭的真实意图,所以……他才没有躲。
或许,他是有意中那一箭,让顾玄英出一口气,换得彼此恩怨两清,各走各路。
难怪当她问起为何不躲时,他不曾回答。
倘若陌以新根本没有生命危险,那她历的险,受的伤,忍的痛,都算什么呢?多此一举的笑话?
更何况,她还为此破坏了陌以新的安排,无法再去替他完成军令状……这一切,原来都是帮倒忙吗?
原来,自己竟是白白经历了一遭生死险地,还累得旁人受人挟制,很可能就要背上抗旨的罪名。
自穿越以来,林安头一次感到如此委屈气恼。鼻尖猛地一酸,双眼登时红了。
“喂,你不是……要哭了吧?”叶饮辰没料到她如此反应,猝不及防,忙自袖中掏出一块洁白方巾,想要递上前去。
林安深吸一口气,没有让眼泪落下。
叶饮辰仍旧有些手足无措,忽而想起一事,讶异道:“我听说,陌以新将军令状托付于人……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林安没有说话,叶饮辰却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答案,不禁叹了口气,道:“你别自责,也许还会有别的办法。”
林安喃喃道:“还有什么办法……”
她说着,忽而抬起头,看向叶饮辰,原本就忍着泪意的双眼此时更加明亮:“不如,你帮我送信吧!”
“啊?”叶饮辰怔住。
林安越想越觉得可行,语速也快了起来:“你是顾玄英的客人,在这里出入自由,根本不用冒风险,只要将大人的信送出去,问题就解决了——”
“喂喂。”叶饮辰打断了林安的妙计,“我可没说要帮你啊!”
林安连忙道:“你不是说欠我一个人情吗?现在正是还的时候!”
叶饮辰正要反驳,却眼珠一转,狡黠道:“你就不怕我拿了信,却不帮你送出去,而是交给顾玄英吗?”
林安一愣,正色问道:“那你如何才肯帮我?”
叶饮辰唇角轻轻一勾,道:“很简单啊,你与我同去,不就能亲自监督我了?”
“我?”林安愕然,“顾玄英怎会放我出去?”
叶饮辰神色自若,胸有成竹道:“我自有办法。”
他嘴角笑意淡淡,却带着势在必得的傲然。琥珀色的眸子澄澈如初,却隐隐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光亮。
林安一咬牙,下了决心:“好,我与你同去。”
自己制造的麻烦,就要自己负责解决。
叶饮辰见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颗白玉般的药丸,递给林安,道:“用水服下吧。”
林安接过药丸,有些意外地看着叶饮辰。
“这可是疗伤圣药,天下间也再无第二个人拿得出来。”叶饮辰的笑容中透出坚决的自信,“你也不想因为伤势而耽误出发的时间吧?”
林安一时无言,风青昨夜刚给她吃了“疗伤神药”,眼前这又来了一颗“疗伤圣药”。她还真是荣幸啊……
林安自嘲一笑,不再犹豫,依言将药服下。
叶饮辰见林安果断喝下药,眼中似有一丝愉悦,又似有一丝惆怅,低声喃喃:“你和她,还真是很不一样……”
“什么?”他的声音太小,林安没有听清。
“没什么。”叶饮辰轻笑一声,“好好休息一日吧,今夜子时,我来接你。”
……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当林安伏在叶饮辰背上,随着他的轻功翻越一道道院墙时,林安不禁咬牙,低声狠狠道:“这就是你说的自有办法?”
叶饮辰听着林安分明咬牙切齿,却只能压低声音的语调,没有说话,只忍不住笑了一声。
林安听到男人黑色蒙面布下传来一声轻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家伙,不仅又恢复了黑衣蒙面的装束,还连带着让她也披上了一身夜行衣。
不过,他那药丸倒的确神效非凡。早晨服药后,她又酣睡一觉,醒来后竟当真觉得力气又恢复了许多,背上的伤虽仍隐隐作痛,身子却不再那般虚乏了。
只是,这一日都再无陌以新的消息,林安还是有些记挂。
既来之,则安之。林安索性闭上眼,在叶饮辰的背上小憩起来。耳畔只听得到风声与叶饮辰均匀的呼吸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安觉察到步伐停下,睁开眼,发现两人正置身于一片树林之中,面前是一个小木屋。
“到了。”叶饮辰说了一声,背着林安踏进木屋,随手点亮案上的灯烛。
而后走到榻边,弯腰将林安放到榻上。烛光跃动,映出他含笑的眉眼。
“这是什么地方?”林安奇道。
这个小屋,从外面看不过是城郊寻常的猎户屋舍,可里面却别有洞天。
案几、衣柜、铜镜、香炉……处处陈设雅致考究,一应俱全,竟比她在府衙的住所还要精致几分。
叶饮辰笑道:“这是我在城郊的一处落脚之所。”
林安瞧着这屋内虽整洁,却不像时常住人的模样,腹诽一句狡兔三窟,狐疑道:“不是去送信吗,怎么到了这里?”
叶饮辰斜倚在墙边,理所应当道:“三更半夜的,送什么信?自然是要先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早再去。”
“明日便是圣旨期限的最后一天了。”林安正色道,“一定不能有闪失。”
叶饮辰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忽而促狭一笑,道:“陌以新的信,你看过吗?”
林安摇摇头:“这几天事情太多,尚未来得及看。”
叶饮辰唇畔勾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慢悠悠道:“万一里面什么也没写,岂不是很有趣?”
林安嘴角抽了抽,看着叶饮辰津津有味,好似等着看笑话的神情,忍不住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自己那张折好的纸笺,淡淡道:“即便大人什么也没写,我也有自有答案。”
叶饮辰微微眯眼,挑眉:“你的答案?”
林安颔首,回忆起两人再次打赌的情形,眉目间浮起一丝暖意。她想了想,再次伸手入袖,取出陌以新给她的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两张折好的纸并排放在掌心,林安不由又是一笑。
叶饮辰斜睨她一眼,掩去眼底神色,凉凉道:“还不打开看看?”
林安并未看他,将两张纸笺依次展开,并排放在榻上。
陌以新的字龙飞凤舞,浑然天成。她的字一如先前,歪歪扭扭,却果断潇洒。
内容,却是惊人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