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青探手搭上她的脉门,凝神细思片刻,啧啧称奇道:“林姑娘,你的身体着实恢复得极好,才短短两日工夫,竟已补回大半气血。若换作旁人,此时还躺在床上静养呢!”
林安也没想到,自己的恢复速度竟让风青这个神医都始料未及。
恐怕这一来是叶笙这具身体实在争气,二来,自然也是因为叶饮辰那疗伤圣药果然名不虚传。
林安心中正喜,便见风青眉头一皱,迟疑道:“只不过——”
陌以新眸光一沉:“只不过什么?”
风青“嘶”了一声,沉吟道:“林姑娘,想当初,你被黑衣人当街重伤,我曾诊出你体内有‘魂不断’之毒。此刻从脉象来看,你的毒性竟反而比那时轻些?”
他说着,疑惑摇了摇头,“莫非是我记错了?”
林安一怔,没想到会再次听闻“魂不断”这个名字。这些日子以来,她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可体内深藏的剧毒还是像一柄尖刀般悬在她头顶。
听风青如此说,林安立时松了口气,愈发振奋道:“是吗?看来叶饮辰那药果真有神效,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药?”风青听到药,眼睛便是一亮。
“我也不清楚。”林安回答,“只听他说是疗伤圣药。”
风青顿时有些失望,又蹙眉道:“那个叶饮辰,究竟是什么人?林姑娘,你不是从外地来的吗,怎么在景熙城还有朋友?”
“呃……”林安想了想,解释道,“他是我来到楚朝后才偶然结识的,也只认识不久,我并不知他是何人。”
“那你怎么还拉他的手?”风青大眼一睁,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拉手?”林安一愣,才蓦地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自己当时被那个香囊惊到,的确有些失态了。
只是,她自然无法解释香囊的事,索性理直气壮道:“你看错了!”
风青一噎,不由被林安的义正词严惊住了,愣了半晌才转向陌以新,据理力争道:“大人也看到了!”
陌以新站起身来,神色如常,却偏偏一句话也不接,只道:“虽然气血已恢复大半,可你毕竟伤得不轻,还是应当多休息几日。”
风青不甘心道:“林姑娘,你还没——”
“风青。”陌以新再次打断话题,声音仍旧温和,语气却隐约沉了半分,“莫要打扰安儿休息了,去熬药。”
风青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别人那一颗药丸,可抵寻常十日汤药了……”
林安没听清他说了句什么,只觉陌以新面色微沉,眸光更深。
待要问时,陌以新的神色已恢复如初,温言道:“你歇着吧。若……咳,若有其他事想说,随时找我。”
林安点头应下。
……
三日后,朝中传来消息,萧濯云无辜蒙冤,立即释放。皇上对萧丞相也连带着温言宽慰了几句。
凶手齐渊文供认不讳,被囚于大理寺。
此案受害人为淮南王之子,凶犯为南齐皇子,朝中议论纷纷,皆以为此事十分难办。
而皇上最终定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南齐皇子,既已认罪,便该伏法。倘若南齐因此不满,有所异动,也只能先礼后兵了。
然而,齐渊文修书一封,自表甘愿一死,只想在死前见一见七公主,还有那位破解此案的陌大人。
消息传到府衙时,仍在养伤的林安正与风青凑在一起嗑瓜子。
风青便纳闷道:“真是奇也怪哉。”
“是啊。”林安点头,“我原本还在担心,万一齐渊文拒不认罪该当如何,却没想到,他这般干脆。可他为何一定要见七公主与大人呢?”
风青耸了耸肩。
林安撂下瓜子站起身,道:“去问问大人吧。”
风青同样站起,却略一迟疑,神秘兮兮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大人近日心情不佳。”
林安诧异,回想起这几日与陌以新相处时,对方分明恰到好处地关心照顾,言语温和,行事有度,一如往常,丝毫未见不快,茫然道:“有吗?为何?”
“自然是因为你啊!”
“我?”
风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问你,那日回府衙后,大人是不是告诉你,若有事想说,便去找他?”
林安点头:“是啊!”
“那你可有去找大人?”风青循循善诱。
“我每日都与大人见面,也没什么事要特意找大人说啊!”
风青扶额:“那个叶饮辰的事,难道不用找大人说吗?”
林安一怔:“我不是说过了,我并不知晓他的身份,我没有骗你们。”
“谁说这个了?”风青无奈,装模作样地四下张望一眼,才小声道,“偷偷告诉你,大人问过风楼,风楼说你原本已经回到酒楼,是那人又拉着你出去,然后背你走的!”
他眼神发亮,语气郑重,“林姑娘,你难道不觉得……那人与你有些过从甚密了吗?”
“我那不是受伤了吗?”林安解释一句,也明白过来,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在负伤时被异性背一下这件事,根本不觉得有什么要紧。可在旁人眼中,或许便不是这样了。
想了想,林安也无奈道:“不过是事急从权而已……等等,大人怎会因为这个心情不佳?”
“那可不?”风青咳嗽两声便要开口,眼珠却又转了两圈,改口道,“咱们毕竟是官府中人,放着那种形迹可疑之人不管,说得过去吗?大人心系朝廷,自然会有所思虑了。”
林安轻叹一声:道:“其实大人不必为此担心的。叶饮辰虽然来路不明,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你想,他带我送信,虽是在帮我,实则也帮了大人。何况我问过他,他与顾玄英并非同谋,想必不会同官府为敌的。”
“你就那么相信他?难道你对他——大、大人!”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收声,飞快地吐了下舌头。
林安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跟着唤道:“大人。”
陌以新不知何时来的,面色并无波澜,淡淡道:“宫里传来的消息,你们知道了?”
“是啊!”林安回道,“我们还在纳闷,齐渊文为何要见大人一面,正想去问大人呢。”
陌以新道:“齐渊文与薛信一向交好,究竟为何杀人,尚无人知。”
林安眼睛一亮:“莫非齐渊文要将此间缘由告知大人?而这缘由,竟还与七公主有关?”
陌以新点了点头。
林安愈发好奇,忽又想起风青方才的话,她多看了陌以新两眼,见他神色的确如常,便直言道:“大人,风青说你因为叶饮辰的事心情不佳。”
陌以新:……
正要偷溜出门的风青,脚下便是一软,在门前险些绝倒。
林安诚恳道:“我想,大人实则不必忧虑,那个人飘忽不定,何时还能再见都未可知,想来也并非祸患。”
她说着,脑中却不由自主回想起临别前叶饮辰的那句话——“下次见面,再给你讲两片叶子的故事。”
可她连对方身在何方都不知晓,更不知是否还会有解开困惑的那一天了。
陌以新见林安说起再见无期时,面上自然露出惆怅黯然之色,心中更是无来由地一闷,道:“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却又补上模棱两可的两个字,“你呢?”
林安一愣,顺口便道:“大人都不放在心上,我自然也不用担心了。”
陌以新见她坦然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愁,只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道:“伤处可还疼?”
林安摇摇头,展颜笑道:“已大好了。”
她这一笑,略显苍白的面颊上便升起两团自然的红晕,衬着白皙素净的肌肤,好似清晨里那一朵脆弱却充满生气的花苞,极易牵扯起人心中柔软的情绪。
陌以新也温柔笑笑,道:“倘若身体还好,今日随我出一趟门。”
“出门?”林安正愈细问,门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身影大步流星闯入,大喝一声:“陌以新!”
林安当即转头看去,见来人竟是萧濯云,她心中便已了然。
——陌以新下令将他关入天牢,他这刚一出狱,便上门算账来了。
平日一口一个“以新兄”,此时也直呼其名了。
“快向我道歉!”萧濯云直截了当道。
“此言差矣。”陌以新挑了挑眉,稳若泰山,“其一,从线索指向来看,当时你的确是第一凶嫌,我将你关押,并无差错。其二,你作为当事人,理当配合办案,不计较一己得失。其三,我破解案件,还你清白,虽为职责所在,但你若懂些礼数,还是应当先道一声谢的。”
萧濯云听得一愣一愣,咬牙切齿,玻璃心碎掉一地。
林安抿嘴偷笑,心知萧濯云自然不会当真生气,只是莫名其妙被关了几日,急需发泄一番。
果不其然,吼了几嗓子后,他便如泄了气一般,往椅子里一靠,嗔怨道:“本少爷自幼养尊处优,身娇体贵,如何受得了这种苦!”
林安本来很同情萧濯云,现在快要吐了。
萧濯云仍在继续控诉道:“你关我也就罢了,还撺掇楚盈秋天天到狱中缠我,让我身体和心灵受到双重伤害,你知道吗?”
“喂,又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曹操,曹操到,七公主一脸怒容地迈进门来。
萧濯云拿起茶杯挡住脸,一副鸵鸟姿态。
七公主走上前去,径自道:“就知道你在这里!快和我走吧!”
萧濯云放下茶杯,一脸悲催:“又要去哪?我是答应你去淮南找八公主,但也不用这么急吧。毕竟薛信刚死,他兄长的婚事也不可能如期举办了。”
七公主道:“不是这件事,是齐渊文。他说要见我一面,我……我一个人有些不敢去,你陪我去。”
她说着,眼风四下一扫,待看到陌以新时,眼前便是一亮:“对了,齐渊文不是也想见陌大人吗?正好大家同去。”
林安也看向陌以新,便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林安了然,想来他方才所说的出门,便也是去见齐渊文了。
自己这颗好奇心能得到第一视角的满足,林安迫不及待。
于是,七公主带上萧濯云,陌以新带上林安,四人一同前往大理寺——齐渊文被关押之处。
临出门前,风青也眼巴巴望了一眼,跟着往门口挪了几步,可陌以新绝口未提带他一起。
风青也只能腹诽一句“公报私仇”,默默守在府里数砖头了。
……
齐渊文说是被关押,其实更像软禁。他毕竟乃一国皇子,皇上赐他体面,安排他居于一处清幽简居,度过最后的时日。
几人见到齐渊文时,他正在房中写字。
分明是最常见不过的事,可每个人的瞳孔都不由一震。
眼前,地上、桌上、椅上,到处都铺满了宣纸,层层叠叠,张张都只有一个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