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春恭谨道:“尊卑有别,妾不敢僭越。”
萧湛边往屋里走,边顺手便脱了外袍递给她,“你我夫妻,无论尊卑,以后在家里都不必这般客气。”
唤春接过外袍挂了起来,因问道:“殿下用饭了吗?我让婢女给殿下添饭。”
萧湛摇摇头,看她还在用膳,告知道:“我在尚书台那边跟几个大臣吃过了,你慢慢吃,不用管我。”
唤春点了点头,“那我去给殿下泡茶。”
萧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她就已经转身去泡了,他也只好先在榻上坐了一坐。
夕阳的余晖从窗台洒入屋内,在地上留下一片金黄斑驳,那霞影淡去后,屋中便暗了下来,唤春的茶也煮好了。
唤春点上灯,又端了茶过来,放在榆木茶几上,用一个越窑粉青釉的茶盏,替他斟了一杯,恭敬递了过去。
“殿下,请用茶。”
萧湛颔首,修长白皙的手指接过茶盏,只见汤色明亮,叶嫩匀齐。放在唇下品了一品,又觉香凛持久,醇厚味甘。
这是江州的庐山云雾茶,东府没有这个茶,想来是她从豫章带来的。
二人坐的很近,唤春看着他品茶这一幕,那茶碗遮了他一半的脸,未遮的那另一半脸,让她恍然有几分熟悉之感,她呆呆望着他,有些心神恍惚的。
萧湛大约没有察觉她的视线,略一品茶后,便放下茶盏,对她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今夜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安置吧。”
唤春怔了一怔,那茶水的热气渐渐散去后,萧湛便又去了书斋。
他一走,唤春也没了吃饭的兴致,就让婢女把食案撤了下去。
天色渐渐晚了,唤春梳洗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明明昨夜同房时还算和谐,今夜他倒是又回避了。
她也不知他是一向这么忙,还是为了避开自己?她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这独守空房的日子十分难熬,便也胡乱睡了。
……
夜深时,萧湛方回房。
此时唤春已经歇下了,她果然很听话,没有再等他。
萧湛看了她一眼,自去浴房清洗,然后蹑手蹑脚的上了床。
她的呼吸很浅,睡在床里侧,侧着身子面朝墙壁躺着,仿若睡的很熟。
萧湛睁着眼,仰面躺了一会儿,一动不动的。旁边的小人儿也是缩着身子,一动不动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湛犹豫着向她凑近,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呼吸徘徊在她的后颈。
“我知道你没睡。”
唤春被拆穿,脸上轰的就红了,蓦地睁开了眼。
第36章 夜语绵绵我喜欢殿下跟我说话
他的手已经按在她的腰上了,就在唤春纠结着要不要继续硬着头皮装睡时,萧湛已经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了。
二人四目相对,唤春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却火辣辣的。
“看,你又脸红了。”
萧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是擅长脸红的。”
唤春心中一动。
萧湛问她,“为什么要装睡?不想面对我吗?”
二人相对躺在床上,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鼻息之间,酥酥热热的,唤春答不上来。
“你会敬畏我吗?”
萧湛又问她,她很漂亮,也很贤惠,是通过相士重重考核被选中的完美妻子。对于跟她睡觉这件事,他是不排斥的,只是看她面对自己时还十分拘谨,突然开始思考她是不是排斥自己的问题?
唤春垂下了眼眸,其实也算不上敬畏,只是觉得他们还不算特别熟悉,脾气也没有摸透的时候,凡事还是要恭谨一些才比较妥当。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才会如此。
萧湛见她不应,还当她是默认了,便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语调温和,“你摸摸,我跟你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唤春心中一动,呆呆看着他,手指在他的引导下缓缓从他脸上滑过,摸着他的轮廓、他的五官,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萧湛看着她有些呆愕的神态,道:“你面对我的时候,好像总是很拘束,我想我长得也没那么吓人吧?”
唤春回过神,摇了摇头,腼腆道:“没,没有,殿下神姿俊秀,一点儿都不吓人。”
她嘴上这么说,实际还是有几分疏离和谨慎,萧湛就想着做些什么,缓和下气氛,让彼此更了解对方一些,思来想去后,便抿了抿唇道:“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唤春呆了一呆,脑子也懵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能硬着头皮配合笑道:“好,好啊。”
萧湛见她答应了,略一思索后,就像哄小孩子一样,给她讲了个自己觉得很有意思的故事。
“洛阳有一个很广为流传的趣事,说的是孔融小时候,随父亲到洛阳去拜访李膺,席间孔融才思敏捷,对答如流,李膺对他的年少机智啧啧称奇。陈韪来的晚,没听到他的高谈阔论,李膺便将孔融的话转述给了他,陈韪听了后说,小时候聪明,长大了就不一定了。谁知孔融当即就反唇相讥说,想必你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
讲完后,萧湛自己想起来还是觉得这故事很好笑,便先笑了起来,他又看了看唤春的神态,只见她呆呆望着自己,没有笑。
萧湛笑意僵在嘴角,一时也笑不出来了,他抿了抿唇,莫名不好意思了起来,“可能也不是很好笑。”
唤春呆呆看着他,感觉晋王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回过神后,她扑哧一笑,心下也松动了几分,笑道:“殿下今夜很不一样。”
萧湛见她笑了,心里才松了口气,反问她,“你又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怎么就知道很不一样呢?”
唤春摇了摇头,“反正跟先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萧湛告诉她道:“你先前见到的,是我在人前的模样,是因为我的身份,约束我必须那样,可我私下里不是那样的。”
“可是跟昨天晚上也不大一样。”
萧湛若有所思,“那你是喜欢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直接跟你睡觉吗?”
唤春脸上就又红了,难为情地埋下脸,“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她说完,又羞涩地添了一句,“我喜欢殿下跟我说话。”
萧湛看着她,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她应该是很成熟世故的一个人,可总会不自觉的在自己面前露出矜持羞涩的一面,有一种反差的可爱。
他对她道:“我这个人有时候是有些闷,不怎么会说话,不像彦之那样伶牙俐齿,会讨人欢心,有时候我觉得他话多很烦,可现在想想,他那性子倒也不坏。”
唤春笑道:“殿下有殿下的好处,您是未来的君主,少言为贵,自是要沉稳一些。”
萧湛也对她笑了,“我自然是有些好处的,你愿意嫁给我,也不光是因为我的身份吧?那我岂不是太失败了?只有这一个吸引人的地方。”
晚间在书房的时候,丹阳郡主就气势汹汹地来找他告过状了,好似终于抓到唤春的把柄一般,把她白日里的话都学给了他。说这个女人就是贪慕虚荣,追名逐利,图他的身份地位才要嫁给他,根本不是真心爱他,让他好好擦亮眼睛,别被她柔弱漂亮的外表给骗了!
他怔了一下,万没想到唤春会这般坦诚直接。她太真诚了,不过有时候极度的坦诚倒也不是坏事,起码别人不能再以此为瑕疵攻击你。
当时他就对郡主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她为什么要嫁给他?难道是因为爱吗?他们才见了几回,说因为爱你信吗?
丹阳郡主被堵搡回去,气的哑口无言。
唤春摇了摇头,她毕竟是个名门闺秀,骨子里是含蓄而保守的。所以她对谢云瑾的殷勤主动,何彦之的公开追求,心里是有些抵触和逃避的。
而晋王的示好却表现的非常含蓄,给彼此都留了退路。她接受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也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让她感到难堪和无所适从的。
她知道她对郡主说的那些话,早晚会传去晋王耳朵的,其实她倒也不怕。
她心里清楚自己那点心机手段,在这些长年浸淫在权力中心的男人面前根本不够看,所以不必在他们面前自作聪明。她就算说是因为爱晋王才要嫁给她,晋王也不会信,反倒会让他觉得自己虚伪。与其虚情假意逢迎,倒不如坦诚一些,反倒让人觉得你很真诚,也愿意以诚待你。
起码现在的晋王,不也在尽力维护二人的关系吗?当他们只是为了彼此的利益才走到一起的时候,哪怕流露出一点点的真心,都显得那般难能可贵。
她突然没那么紧张了,好似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而不是什么尊贵的君王。
“殿下是个很细心、很体贴的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自在。”
她一直都是这样真诚的一个人,那低低的诉说,有种道不明的温柔婉转。
萧湛心中微动,为她那一瞬的真情流露而动容,莫名想吻一吻她。
他还没有吻过她。
此刻,他就像一个纯情的少年,试探着在她脸颊上先轻轻亲了一下。唤春把脸一偏,两个人的唇便就这样碰在了一起。
他想亲她的时候,她恰好也想被他亲,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对于身处此事的他们,就像是一个心有灵犀的巧合,愈发使人愉悦。
火苗一点即燃,烧上了身,萧湛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唤春主动递舌与他,两条白花花的手臂挂在他脖颈上,身子也从寝衣里剥落出来。
红罗帐轻轻扬动着,暖暖的光影扑闪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很美丽,今夜更是格外美丽。他们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好似她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恰到好处的紧密贴合。
他们都已不是少年人了,感情上也不再有年轻时的冲动,他们都太谨慎了,两个各有算计的人,因各自的利益走到一起,却在这一刻都默契地选择了糊涂。
此刻,他们可能会有那么点儿真心,不需多,哪怕一点点儿,也足够支撑他们这一夜和谐的云雨了。
红罗帐的波澜起伏停歇后,丫鬟儿送来热水,二人各自清洗后,唤春便又在床上安静躺下,准备各睡各的了。
萧湛看了看她,迟疑片刻后,便主动搂住了她,对她说起了正事,“明日我要去一趟京口,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唤春怔了一怔,小夫妻新婚燕尔,正值浓情蜜意的时候,这才刚刚成婚,他就要离家,竟也不能多厮守几日。
“就不能晚几日再去吗?”
萧湛摇摇头,“形势不饶人,这个人离不开京口帅府,所以必须我亲自去一趟。”
唤春若有所思,京口是南渡流民重要的聚集处,以晋王现在的身份,能劳动他亲自去见的人,应该不是一般人物,想来他这两日都是在忙这件事情。
她心里突然自在了,原本还有些失落他今天留下自己独自面对这府中上下,可一想晋王是君主,如今局势紧张,到底该以公务为重,便一下子释然了。
他这么急着娶自己回来,不也是为了让自己帮他坐镇后宅,稳定后方吗?这些事原就该是她独立面对的。
“殿下放心,我会把家事管好,让殿下没有后顾之忧的。”
萧湛莞尔一笑,“听说你今天在府上很是威风,以你的手段,我自是放心的。”
唤春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儿他已经全知道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湛又嘱咐道:“回门的日子,我就不跟你一起回了,我已差人备好了礼,到时候你带着恂儿一起回去就是了。”
唤春点点头,帝王家与普通人家规矩不同,她原也不必回门的,晋王此举无非是更给她一些体面。
萧湛嘱咐完以上事后,又想到什么,正色提醒她道:“郡主的脾气,你也见识过了,我不在的日子,她若无礼,不必跟她客气。”
唤春含笑应和着,反正她跟郡主已经交锋过了,她应付的了。
……
五更天的时候,萧湛就又起了,外边的天还是黑透透的。
唤春便也醒了,昨夜拢共也没睡什么,见他要走了,便又立刻跑下床帮他更衣。
萧湛制止她道:“天色还早,你继续睡吧,我自己收拾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