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春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帮他穿衣,“怎么走的这般早?”
“不想扰了百姓,故而走的早一些。”
唤春帮他穿好衣服,送他出门时,还不忘提醒了一句,“听说京口有好酒,可不能贪杯。”
萧湛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回了一句,“就算饮酒也不会乱性的。”
唤春抿唇一笑,在苍茫夜色中,静静送他出门。
第37章 回门之日人得学会知足
回门那一日,府吏安排好车马,唤春在一众婢女仆妇的簇拥下登车。
萧恂虽不情愿,却不敢忤逆萧湛,只得在胡嬷嬷陪同下坐上后边那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长干里周家去。
丹阳郡主望着热火朝天的一群人,气的一口银牙几要咬碎,晋王要给薛女恩宠,许她一人回门就是了,竟还要让萧恂同行,萧恂是什么身份?真是给他们脸了!
周家众人接到唤春回门的消息时是受宠若惊,一早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准备回门事宜了,府中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周大舅和周二舅带着家中子弟在巷口外等着,周老夫人则带着孔夫人、朱夫人、王容姬、薛响云并着周家三个女孩儿,苏氏母女等一众女眷在大门外迎接。
东府的车架在大门外停下,众女眷们便要下拜,早飞跑过来几个仆妇,将周老夫人和孔夫人、朱夫人等一众人扶起。
唤春先行下车,上前挽住了周老夫人的手,细细问候。萧恂随后下车,在胡嬷嬷引领下,站在唤春身后向周老夫人作揖。
周老夫人受宠若惊的,哪敢真受萧恂的礼?一口一个折煞老身了,便将世子扶起。
“阿姐。”
众人寒暄之时,只闻一道欣喜雀跃的小女郎呼唤,响云便已扑到了唤春怀里。她见姐姐今日这般风光归来,只觉春风满面,扬眉吐气,对她笑的十分灿烂夺目。
唤春搂着妹妹,捏了捏她的脸,笑着对萧恂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响云,世子称她二姨就是了。”
萧恂看到那迎面扑来的明艳活泼小女郎时,早就看呆了,听了唤春的话后,才想起她还有个嫡亲妹子,想来就是眼前之人了。
他看着那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郎,硬着头皮朝她作揖,勉强叫了声,“二姨。”
响云红了脸,忙躲到了姐姐身后,难为情道:“我哪里要得起这样大的外甥?”
唤春抿唇笑了笑,“世子虽然只比你小一岁,可辈分是如此的。”
说着,众人便一道有说有笑的进府,周大舅兄弟陪着萧恂在前厅坐着,唤春在后堂跟娘儿们坐在一处自在说话。
此间没了外人后,唤春便以家人之礼向周老夫人磕头请安,又像孔夫人和朱夫人行礼,慌的两位舅母忙不迭起身就要还礼。
“这可万万使不得,这不是折我们的福气吗?”
唤春拦下舅母们,笑道:“舅母们安心受礼,如何说这话?我不是那样得志便轻狂的人,长幼尊卑,这是自然之礼。”
孔夫人和朱夫人心里是又惭愧、又感动,一时五味杂陈的,原先还想着春儿高嫁,扬眉吐气,此番回门,还不知要如何耀武扬威呢,真真是她们小人之心了。
唤春又依次给几个妹妹发了红封后,才在周老夫人身旁落座,笑道:“晋王原说要一起过来的,因政务繁忙不得脱身,才让我带了世子一起回来。”
周老夫人笑道:“能让你回门,便已是天大的恩宠了,我们哪儿敢再奢望晋王屈尊?”
众人又简单问了她几句在东府的情况,得知她与晋王感情融洽,一切都好后,周老夫人才安下了心。
笑呵呵道:“那便好,见你与晋王夫妻和乐,我便安心了,只盼你早日生个孩子,我这心就彻底安定了。
唤春低首笑了笑。
孔夫人道:“筵席已经齐备,也别光顾着说话了,还是先开宴吧。”
婢女们鱼贯而入上菜,周老夫人以唤春位尊,因让她上座,唤春执意推辞不肯,只愿以家人之礼相待,过往如何,今日还是如何。
众人推辞不过,勉为其难落座。
席间,周家三个女孩儿依次向唤春敬酒,先前的不快就算都过去了。
唤春见令婉面带红光,不复先前低落,一时疑惑之际,周老夫人便笑道:“如今你的终身有了依靠,你二妹妹也有人说和好人家了。”
唤春好奇,“说的是哪户人家?”
朱夫人兴高采烈道:“许仙长是个厚道人,相看那一日,她不是说要帮家中女孩儿说亲嘛,我们原当她是客套,不想她还真给令婉介绍了一个,是我们朱氏同郡,华亭侯陆微的小儿子,叫陆绪,因死了未婚妻,才又要张罗婚事。”
朱夫人有时虽耿直了些,心眼儿倒也不坏,见晋王娶唤春已成定局,也不一昧自怨自艾,怨恨唤春。反倒一边和她处好关系,一边又打起精神,积极给女儿寻找新对象,简直活力惊人,是个颇负责任的母亲。
唤春若有所思,“对方人品才貌如何?”
周老夫人道:“他长期隐居吴郡,如今不在金陵,还不知长相如何,听说年刚十九,很有才学,有他叔父‘云间高陆’之风。”
唤春看了眼令婉,见她含羞低头,便知她对陆氏的家世出身是很满意的,想起因自己之故,耽误了她的相看,便也有心帮她寻个好归宿来弥补,遂笑道:“那敢情好,吴郡陆氏是江左第一大姓,对方若果然年少有才,和妹妹也不失为佳对。”
周老夫人笑道:“正是呢,周氏是新出门户,不比人家底蕴清贵,二丫头能作配个这样的人物,也算般配。”
唤春又问道:“那他几时能跟二妹妹相看呢?”
朱夫人道:“许仙长的意思是,要是我们看得上对方的人才家世,回头就让陆公子从吴郡来金陵一趟,跟令婉相看。”
唤春笑着称贺,“那我少不得要再提前恭喜舅母觅得佳婿了。”
吃了饭后,唤春提出想回梧桐苑看看,周老夫人顺势让她再过去休息一会儿,唤春便携了响云过去。
她的住处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没人动过,凤非梧桐不栖,如今竟真一语成谶了。
响云好奇地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阿姐,晋王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对你好不好啊?”
唤春笑了笑,“晋王嘛,晋王在人前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其实私下里他不是那样的,他是个很风趣的人,并不是众人看到的那般端方严肃。”
响云好奇地望着她。
唤春忽地笑了,神态娇媚了起来,摸着微烫的耳梢道:“他也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女子的柔媚可爱。”
响云笑道:“想来晋王是很喜欢姐姐了,不过也是嘛,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娶了姐姐这般年轻貌美的妻子,若是再不疼爱姐姐一些,我都要替姐姐叫屈了。”
唤春笑着摇了摇头,妹妹年纪太小了,在她眼里,三十岁就已经是老男人了,殊不知她的姐姐,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
她开导妹妹道:“话不能这样说,晋王那般身份,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寡妇去给他续弦?人得学会知足。”
响云鼓鼓嘴,“不过现在姐姐有了正经的名份,终身有了依靠,只要再有个孩子,这什么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唤春笑了笑,“只要以后能再给你寻一户好人家,我就彻底不做愁了。
就在这时,苏姨母又寻了过来,她的身份没资格去正厅陪坐,听闻唤春回梧桐苑休息了,才悄摸摸过来,问她有跟晋王提过让灵均给他做侍妾的事儿吗?
唤春心里有些受不了她了,大喜的日子来给人添堵,这苏姨母着实不会看场合了。嘴上却还是客气道:“我才嫁过去几日啊,就急着给晋王塞人,晋王恐怕还以为我厌烦了他呢,姨母先不要着急,若日后晋王真有这个心思,我第一个想着姨母就是了。”
苏姨母得了她的允诺,这才欢天喜地离去了。
等人走后,唤春便沉下脸道:“她们一家怎么还没有搬走?”
响云愤愤道:“谁让她们脸皮厚呢?外祖母都变相逐客了,可她们就是不走,又总不能把他们一家强扔去大街吧,也真难为她们忍得住。”
唤春蹙眉道:“还是要提醒外祖母早做决断,免得祸起萧墙。”
响云点点头。
……
直到快黄昏的时候,唤春才又携了萧恂告辞回去。
回到东府时,天已经黑了,丹阳郡主立刻就把萧恂带走了,好似跟唤春呆的久了,就会把孩子教坏了。
夜里下起了雨,混合着小冰碴,天气便骤然冷了几分。
唤春梳洗后,便胡乱安歇了,过往虽独睡习惯了,可嫁人后,便觉得独身的日子十分难熬了。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晋王现在在做什么?这天气一冷,有没有及时添衣加饭?
*
远在数百里之遥的京口。
长江之上风浪滚滚,萧湛抵达京口北府之日,天上细细碎碎下起了雨,夹杂着碎冰忽喇喇排在脸上,刺刺的疼。
渡口有一位瘦削矍铄的中年男子,带着北府一众将士恭敬下拜相迎,乃是徐州刺史傅熙。
原这傅熙字道让,年四十,出身北地大族傅氏,少时博览经籍,以儒雅著称,为乡党宗族所敬重。
北方大乱时,傅熙被乡里推举为主,组织男丁,收容流民聚坞自保。是北方沦陷后,少数坚持留守北方抗击胡人,保家卫国的汉人将军。
去年洛阳陷落后,傅熙遂率部南下,因其在北方有战功,手下流民军又素有骁勇之名,一直深为王大将军所忌惮,遂不许其入金陵城。萧湛便任命他为徐州刺史,率部驻扎京口。
萧湛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命其起身,“使君不必多礼。”
众人便相携着往北府而去。
萧湛在北府休整一夜后,翌日便在傅熙的陪同下,巡查着京口形势。
二人迎风站在江岸,远眺着江面几十里外的广陵郡,北方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南渡的流民,都是经由广陵渡过长江抵达京口,再由京口前往金陵。
可江左承载能力有限,一时接纳不了几十万难民涌入。若让这样大一批饥饿困苦的难民全部渡江,恐怕还会奸盗盛行,侵扰了江左当地百姓的安稳生活。
故而大部分流民都被朝廷拦截在广陵郡,不许自行渡江,由朝廷分批次接纳,统一安置在京口。
二人沿着江岸漫步,傅熙道:“如今天子流亡胡人之手,中原无主,臣早先就上书劝过殿下尽快称帝,确立君臣之道,他日才能名正言顺北伐,扫清中原,收复故土。”
萧湛道:“我原是皇室远宗,因时局动荡才偶得造化,并无太多威权,况且天子尚在人世,我若急着称帝,终究不能服众。”
傅熙便知晋王所忧无非是王大将军,蔑然正色道:“臣在,大将军敢作乱尔?”
萧湛淡淡一笑,傅熙素来刚强忠正,深为王大将军所忌惮,大将军手握重兵却迟迟不敢造反,便是因为在天下人心中,晋室仍是正朔,北方还有不少良将忠于晋室,如今本应是汉人齐心抗击胡人的时候,他若敢造反窃取晋室江山,恐怕还会被其他拥兵的诸侯群起共讨之。
他亲自来京口这一趟,也是想当面确定傅熙的态度,收为己用,日后对抗王大将军。
萧湛嘱咐他道:“京口形势严峻,流民混杂,使君镇于京口,流民当中骁勇可用的,尽可纳入麾下,训练成兵,以备他日之需。”
“殿下安心,臣定不负所托。”
萧湛点点头,有王肃镇姑孰,傅熙驻京口,周泰守石头,拱卫金陵城,对抗王大将军荆江兵力的三道屏障,才算是成了。
他站在江边巨石上,望着那滚滚流逝的江水,心中慨然。千古圣王事,成败转头空,秦皇汉武,三国逐鹿,纵领一时风骚,可在这百代不绝的长流之中,都不过是无涯过客罢了……
晚间,北府设宴,傅熙亲自为萧湛斟酒奉上。
“这是京口的京清酒,奉与殿下。”
萧湛接过,与北府众将士举杯共饮。
这酒入喉之后,口感醇厚绵长,确实比一般的酒劲儿更大,不想徐州民风劲悍,连酒都比别处烈些。
萧湛自认能饮,可因这酒烈易醉,又想起唤春的嘱咐,也不敢多饮。便思索着回去的时候,给唤春也捎几坛尝尝,也不知她能不能饮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