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小被儿里,小婴儿闭眼睡着,像一只安静乖巧的猫儿,模样白白滚滚的。他伸出一只手指想碰碰他,又怕他太娇嫩,自己手指粗糙会把他给碰疼了。
他恍然笑了,声音都在颤抖,“这就是我的孩子吗?”
如今时局混乱动荡,年岁渐长后,他本担忧自己不知何日就死在了这乱世,可能在这世上留不下一丝血脉。不想人到而立后,竟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一个亲生的儿子,这一切都恍如是在做梦一般。
“陛下抱抱他吧。”唤春看着他那激动的神色,感觉下一刻他就要喜极而泣了。
萧湛跃跃欲试的,他没有做过父亲,没有养育过这么小的孩儿,一时手足无措,无从下手,不知从哪儿抱起。
唤春轻轻把孩子抱起来,放到他的手掌中,教他怎么抱他。
那孩子轻轻的,软软的,让人不由感慨生命的神奇,这样小小一团的孩子,以后竟然也能长得跟他一样高大强壮。
萧湛小心翼翼抱着儿子,越看越喜欢,真不愧是他的儿子,打小在襁褓里都这般安静乖巧,不哭不闹,气度稳重,像他!
哄了一会儿儿子后,萧湛忽然问她,“取名字了吗?”
唤春笑道:“陛下不回来,我怎么好给他取名字?就等着陛下取呢。”
萧湛点了点头,微微思索后道:“他跟恂儿一样是从心字辈,《尚书》有言——知忱恂于九德之行,那就叫‘忱’吧,萧忱。”
唤春点点头,欢喜道:“忱儿,忱儿。真是个好名字,我替忱儿多谢陛下赐名。”
萧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她搂到怀里亲了亲,他心里实在高兴,看着儿子是越看越像他,越看越喜欢,情不自禁就对她道:“等登基大典之后,我就立你做皇后,立我们的儿子做太子。”
唤春看他那心急的模样,笑道:“忱儿还小,恐受不住这般大的福气,立储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只要陛下心里念着我们母子,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萧湛笑了笑,又把孩子放到了她身边,二人哄着儿子,温存私语着。
俗话说,越是尊贵的孩子,越招鬼神嫉妒,不容易长大成人,为了好养活,夫妻俩私语时,就又给孩子取了个小字桃符,盖因桃符能祈福灭祸之故,素日里只叫他的小字。
此刻夫妻恩爱正隆,其乐融融,萧湛真是给他们再多也嫌少,恨不得把那最好的立刻都给了他们母子。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弄珠的声音,“世子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弄珠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萧恂在屋外呆呆站着,她讶然看着萧恂,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夫妻二人闻声,对视一眼后,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便都止了话锋。
萧恂回神,这才手忙脚乱地走进屋里请安,他看着床榻前逗弄儿子的夫妻二人,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如今萧湛的身份不一样了,他是皇帝,他如此宠爱薛妃,为了她连亲妹妹都能驱逐,就算自己心里再不喜欢薛妃母子,面上也必须对她恭恭敬敬,极尽母子之道,才能保全自己。
只见他弯腰打了个揖,语调谦卑道:“儿子给父母请安,听说母亲生了弟弟,特来贺喜,见过弟弟。”
萧湛面上有几分不自在,没有吱声。
也不知刚刚的话,他都听去了多少,会不会多心?
还是唤春先反应过来,对他客气笑道:“难得世子有心,快过来看看弟弟吧。”
萧恂便走向了前,他站在床榻边,没敢靠的太近。只远远看了一眼那红绫小被儿中的小婴儿,他穿着红缎小袄儿,戴着红罗小帽儿,面白唇红,憨态可爱。
“儿子恭喜父母喜得嘉儿,弟弟相貌端正,日后必是大有可为。”
唤春闻言心中更喜,她原还担心自己有了亲生孩子,萧恂会担忧父母偏心,怕自己受到冷落,会不喜这个弟弟,今见他这般有心来看望弟弟,心里的担忧也去了几分。
她期望他们兄弟未来能手足和睦相处,便嘱咐他道:“世子居长,日后也要担起一家长兄责任,和睦兄弟,互相扶持,才是家族兴盛繁荣之道。”
“儿子谨遵母亲教诲。”萧恂恭敬颔首。
唤春说完,萧湛又嘱咐了他几句话后,方淡淡道:“没其他事的话,你便先回去吧。”
萧恂眼神动了动,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空落落的。
不知是否自己多心了,只觉得今日萧湛对他的态度也冷淡的多了,现在他有亲生儿子了,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自然不想多见自己这个养子。
萧恂默默颔首告退,踏出门槛时,又回首看了一眼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眼底微微一暗。
等人走后,萧湛方继续跟唤春说着体几话,二人逗弄着儿子,欢声笑语不绝。
萧湛心里想着刚刚萧恂的事情,便有几分心不在焉的。
王妃与皇子的册封典礼是在登基大典之后,先头他是没有儿子,才过继了萧恂为子,如今有了亲生儿子,他也必须尽快解决萧恂的问题了。
*
就在金陵城欢天喜地的筹备着新帝的登基仪式时,城外的一座幽谧小院中,一对母女却是忧心忡忡。
正是苏姨母母女,话说母女二人在这城外的私宅躲避了近一年后,如今忽然望得城内城外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喜庆非凡,一时也是忐忑疑惑。
她们在这宅中住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衣食住行都有人送来伺候着,下人也不跟她们多说话,故而也不知外头都发生了什么,今夕是何年。
王玄朗每隔一段时日来一次,有时会留下过夜,有时只是来看看人。他不来时,母女二人就一处吃饭。他若来了,苏姨母就借故出去,独留他们二人在房。
所幸他现在还未厌倦灵均,对她依旧宠爱有加。前两个月还给苏应在江州安排了个官儿做,虽然官职不高,可苏氏门第如此,苏应年纪又小,也安排不了更高的官位,只能慢慢熬资历。
这一日,母女二人在屋中吃饭时,苏灵均突然掩口呕吐了起来。
苏姨母心里一咯噔,“灵均,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反胃。”苏灵均摆摆手,秀眉微蹙着,说完,便又吐了起来。
苏姨母面色忐忑,心里恍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推测,询问了女儿的月信之事后,担忧道:“不会是有喜了吧,要不让王郎请个大夫来瞧瞧?”
苏灵均一怔,双手不由抚到了小腹上。
王玄朗跟她只是玩玩罢了,他一向只图自己快活,从来不让她避孕,可他们谁都没有想过,若是闹出人命要如何?
她低下眼,苦笑道:“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容得下这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呢?就算真的有了,大约也是要打掉的。”
苏姨母却摇摇头,正色道:“话不能这样说,大户人家都重子嗣,何况王郎至今还没有一儿半女,你若真的有了,保不准他就愿意认了,还是等王郎来了,和他商议商议。”
苏灵均默然不语。
过了两日,王玄朗便来了,苏姨母前脚才出去,他便拥着苏灵均上榻,就要求欢。
苏灵均却推开了他,坐起了身子。
王玄朗不解,拥着她的肩,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脸颊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苏灵均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眼神微微闪躲,小心翼翼跟他道:“郎君,我,我可能怀孕了。”
她的神态很不安,带着道不明的惶恐。
当年在洛阳时,她也曾听闻过,有一户权贵人家,妻妾都不生养,只有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可不想那权贵宁肯绝后,也不认这个儿子。
现在自己也是这般无名无份的跟着他,他对她无非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没想过负责的。自己就算给他生了孩子,孩子的身份恐怕也不会得到王氏家族的承认。
苏灵均忐忑等待着他对这个孩子的处理,她以为王玄朗不会想要一个卑贱的外室子,不想他闻言后却是眼睛一亮,狠狠亲了她一口,欢喜不尽道:“当真吗?”
苏灵均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你开心什么?还不快想想怎么把孩子给处理掉吗?”
王玄朗咧嘴一笑,“处理什么?有身孕是好事,你生下来就是了。”
苏灵均愕然,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要这个孩子。
她眼上猝然红了一圈,摇摇头泣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如今无名无份的跟着你也就罢了,还要让我的孩子做那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吗?”
“怎么见不得光?你别担心,你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回头我接你入府就是了。”王玄朗拥着她,给她擦擦了眼角的泪,小声柔哄着。
苏灵均止了哭,仍旧心有忧虑,“可我得罪了东府,万一被晋王知晓了怎么办?你家里人恐怕也不会接纳我。”
王玄朗笑着让她安心道:“不用担心,晋王马上就要登基了,届时大赦天下,一切既往不咎,自然也不会再追究你们母女了。”
苏灵均一怔,这才知道外面近来的喜庆是因为晋王要登基了。
好快啊,他们一家随着流民辗转来到江左,又东躲西藏了快一年,没想到外边都已经改朝换代了。
王玄朗接着道:“新帝登基大典时,大将军也会归京朝贺,到时候我就带你回家拜见大将军,把你的身份过了明路,他若知道你有了身孕,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若能生个儿子,我就让大将军立你的儿子做世孙,把我的家业都给他继承。”
苏灵均将信将疑的,“真的吗?你不哄我?”
“当然不哄你。”王玄朗继续哄她道:“荀氏与我成婚多年无子,我早就受够她了,等我把她休了,就立你做夫人。”
苏灵均心里依旧有疑虑,可如今她也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62章 徐徐图之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们母子急功……
登基大典前夕,萧湛已入主金陵宫的皇帝正殿太极殿,唤春也带着儿子和妹妹搬进了皇后正殿显阳殿。
然世子萧恂却不曾入主东宫,而是被单独留在了东府,百官一时议论纷纷。
这一日,皇帝与百官在尚书台议定在登基大典后,要晋封的新朝百官职位后,萧湛心里打定主意要立小儿子为太子,便顺势提了提立储的问题。
萧湛从容道:“朕欲在登基之后,册封小皇子为太子,将萧恂仍归还本宗,袭封其生父东海王之位,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百官面面相觑,原来皇帝不让萧恂入主东宫,是想立亲生儿子做太子,将萧恂改封东海王啊。
薛氏之子生的恰逢其时,又是皇帝亲生子嗣,皇帝想立亲子为太子也是人之常情。
可萧恂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身边已经有一批以王氏兄弟为首的太子党大臣了,若是萧恂成不了太子,就意味着这批大臣就要在新朝全部失势。
何况小皇子年幼,若立了他为太子,东宫官署必然全部由皇帝指派自己的亲信心腹。皇帝是想借着宠爱薛妃之名,通过立其子为太子,来收回权柄,变相铲除太子党,培养自己的亲信党羽,这其中首当其冲受损的就是王氏兄弟了。
百官大致也都猜到了皇帝的盘算,却没有人支持,也没有人反对,殿中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萧湛便又问了一遍,“众卿以为如何?”
还是徐伯允先站了出来,赞可道:“先时陛下因无子而过继了萧恂,而今陛下自有胄裔,故而将萧恂归还本宗,承继东海王之后也是合情合理。”
何彦之接着附和道:“前朝便有诸葛武侯过继兄子后,才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又将兄子归还了本宗,这是古人留下的先例,自是可以效仿。”
萧湛心里很满意,朝臣没人明确的反对的话,那立桃符之事应该十拿九稳了。
就在这时,王公义正色反对道:“萧恂既已过继给陛下,那就是陛下的嫡长子,废长立幼自古都是取乱之道,萧恂年长,本就该以他为太子,岂有立一襁褓稚婴的道理?”
萧湛据理力争,“立太子应该根据德行而不是年龄。”
王公寸步不让,“萧恂与小皇子皆为正嫡,然小皇子年少,圣质未显,缺乏威望。萧恂年已十四,一直都是当储君培养,且并无过错,没有废长立幼的道理。如今时局动荡,国家外有强敌,本就应当册立年长的储君。两位皇子若是有嫡庶之分,那自是无视年纪先立嫡,若无嫡庶之分,立储本来就应当根据年龄。”
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词严,慷慨激昂,有理有据,百官也是纷纷点头附和。
萧湛眼神微沉,当年他便是因为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主持大局,才兄终弟及由他即位,如今换到自己儿子身上,怎么就不行了?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何彦之见形势不妙,便暗暗给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时机未到,不要再固执己见。
萧湛会意,便摆了摆手,冷冷道:“此事暂且不议,都退下吧。”
百官陆续退下后,何彦之却没有走,私下又提醒了皇帝几句。
“陛下不必太急,小皇子毕竟太过年幼,确实没有这么急着立储的道理,可只要薛妃成了皇后,她的儿子自然就是嫡子。待陛下坐稳皇位,慢慢收回权柄,皇后之子成为太子,就是名正言顺。如今当务之急是先登基,再立后,给小皇子嫡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