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萧湛便猜到了她的心思,边逗着她怀里的儿子,边淡淡道:“你不许再管她们的事儿,都忘了她们怎么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吗?”
唤春哽住,知他还在为先前的事气恼,遂眼珠一转,另辟蹊径道:“我倒不是要为她们说话什么的,只是忽然想起先前朝廷似乎因流民入城,治安混乱,颁布了新的盗律,规定劫掠辱妇女者死罪,不知官府可有严格执行新律?”
萧湛白了她一眼,无奈道:“行了,收起你的小心思吧,朝廷会敦促各地执法的。马上该准备你的册封之事,你就别再瞎操心了。”
唤春小心思被识破,调皮笑了笑。
她也帮不了她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请皇帝加强各地新律的执行,让所有作奸犯科的歹徒都会得到重罚,让苏女在流亡的路上,起码会少遇一些坏人。
*
秋风萧索,江涛奔涌。
京城使臣并着梁家众人沿水路自豫章一路往金陵而去,今日已经抵达了距离金陵只有一步之遥的牛渚矶。
阿清一路尾随着他们,伺机再出手截人。
自打上次抓人失败后,对方提高了警惕,侍卫日夜跟宣哥儿形影不离,将其里三层外三层的护住,她一时找不到出手之机,可若让他们顺利抵达金陵,再想抓人就难如登天了。
此时金乌西坠,晚霞倒映在江面,那徐徐而来的客船行驶在万千霞光之中。
阿清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了,她站在山顶,看着那艘客船由远及近,转身下山,往渡口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的牛渚矶山道上,一个一二十岁的少妇,穿着麻青布衣,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躲避着官军的搜捕,快步走在山道上,此女正是苏灵均。
王氏在发现人逃走后,出动大量兵力搜寻,现在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官兵搜人的身影。
苏灵均自知被抓回去便是九死一生,便准备在牛渚矶渡江,前往对岸的历阳郡。
离开王氏后,她便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在江左四处行走的话,会被当做是偷渡的流民,被官府抓走。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长江对岸的历阳郡有收容流民的场所,她只要以流民的身份到官府办理临时侨居的白籍,就可以拥有一个新的身份,王氏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苏灵均满怀着希望,快步往渡口走去。
第68章 视若无睹你快看看谁来了
牛渚矶绝壁临空,地势险要,扼控大江南北,是金陵的西南门户,易守难攻。
此时,阿清已然改容换面,扮作逃难妇人的模样,望着远方驶来的大船,纵身跃入了水中。
黄昏时,使臣的主船在前,后边跟着几艘梁家随行的小船,缓缓驶向牛渚矶,忽然听得水中有呼救之声。
“救命,救命——”
主船上的使臣闻言望去,但见江面上一位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截圆木,正漂流在江面之上,见其冻的奄奄一息的模样,便吩咐侍卫将其救上来。
那妇人上船后,便哭诉自己是南渡来的流民,因路上翻船,才流落江中,要不是遇见他们,恐怕早已葬身鱼腹了。
使臣看她生的柔弱,又全身湿透,一副狼狈落魄模样,并未设防,只当她是未经朝廷允许,偷渡而来的流民。搞清身份后,便让人将她带入后舱,等靠岸后,就把人送去官府处置。
阿清被侍卫带入船舱底,待人离去后,她便立刻起身,在船厢内查看布置。
夜深人静时,梁宣睡不着,缩在船舱望着窗外的月亮。越是接近金陵,他就越是沉默,母亲有了新的家,新的孩子,那他算什么呢?
忽然,他闻到一丝烟味,随即便听到侍卫的高喝——
“着火了,着火了。”
梁二叔惊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看到船上浓烟滚滚,嘱咐他道:“宣儿,你好好呆着,我出去看看。”
梁宣点了点头。
梁二叔前脚才出去,一道玄色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梁宣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口鼻已被捂上,很快失去了意识。
大火借着风势很快蔓延上整条船,使臣闻声也匆匆而起,来查看情况,“小郎君呢?快将小郎君转移到后边安全的船上。”
话才吩咐完,便闻得梁二叔焦急的声音,“不好了,宣哥儿不见了。”
使臣吓出一身冷汗,又闻得侍卫来报说那被救上船的妇人也不见了身影后,才意识到中计了,贼人趁着众人救火分心之时,已经将人劫走了。
他一拍大腿,暗恨道:“糟了,快去追!”
梁二叔急道:“现在江面一片黑,四处不见人,我们去哪儿追?”
使臣思索一番后,脑中灵光一闪,“王肃在镇姑孰,牛渚矶是他的地盘,去找姑孰水师求助!”
……
与此同时,阿清带走孩子后,便划着小木筏,连夜往金陵方向而去。
梁宣躺在木筏上,不多时,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此时夜色已深,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只见月涌大江,一道玄色身影笼在月光之中,划船带着他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醒了?”阿清面上蒙着黑纱,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熠熠明亮,“你放心,我只是带你去见一个人,然后就会让你们母子团聚的。”
梁宣没有哭闹,“你认得我娘吗?”
阿清心中称奇,她本以为这么小的孩子会恐慌,会恨他娘呢,于是道:“当然认得,你娘如今做了皇妃,还给你生了个弟弟,可了不得了。”
梁宣默然垂下了眼眸,一动不动的。
阿清暗想,真是个乖巧的孩子,临危不乱,倒有几分薛妃的气度。
十月里的江面寒风刺骨,木筏上又没有可遮风之物,梁宣冻的瑟瑟发抖,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木筏缓缓前进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们将要通过前往金陵的必经要塞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几艘官船,浩浩荡荡,气势迫人。
船上灯火通明,传来洪钟警告之声——
“前面的船,不许再向前,靠岸查验!”
阿清心中一紧,万没想到官船会在此时巡夜。可对方人多势众,她恐难应对,何况牛渚矶是王肃的辖区,若在他的地盘上惹出动静,大将军那边也不好交代。
她思索一番后,便抱起梁宣,手指抵在他的脖颈上威胁道:“待会儿上岸后,我们就假扮母子,你不许哭闹,记住了吗?”
梁宣察觉到后颈的凉意,点了点头。
初冬的晨曦自东方透出,太阳还未升起,岸边光线昏暗,被官府截停靠岸接受检阅的客船很多,岸边人来人往的。
阿清易容伪装成衰老农妇的模样,把梁宣紧紧抱在怀里,和他假扮母子。
梁宣表面顺从,却四下张望着,寻求脱身之机,“我想尿尿,你放我下来。”
阿清单臂抱着他,另只手按着他的脖子道:“先忍一忍。”
梁宣小脸憋得通红,“可我真的憋不住了。”随即,阿清便感觉到手臂上一股热流,男孩儿的裤子已经湿了一片了。
阿清这才不得不将人放下,警告道:“你别想耍滑头。”
梁宣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他见离官兵太远,恐跑不过去求救就会再被抓回来,脚才落地,便就近胡乱冲向一个女子,抱着她的腿就哭喊道:“阿娘。”
同样被拦截下船,在岸边接受检查的苏灵均大惊,这孩子是认错人了吧?”
阿清一惊,连忙跟过去拉着人道:“你这孩子,娘在这里,怎么还胡乱认娘呢?”
梁宣抱着人死活不撒手,一心要闹大动静,仍旧哭喊着阿娘,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官兵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苏灵均本不想引起官兵注意,可见那孩子哭的可怜,便觉有事。她摸了摸自己小腹,心想若真是被拐带的孩子,救了他也算为自己的孩子积福了。
她拉着孩子的手,不许阿清再靠近,“此间便有官兵,你若真是孩子娘,待会儿自会证实。”
阿清心急如焚,本想强行带走孩子,可一看到苏灵均时,动作滞了一下,“是你。”
苏灵均看着那面生的妇人,心里一咯噔,“你认得我?”
阿清盯着她,目露精光,“你可能没见过我,但我却认得你,现在满城都在找你,你竟然在这里,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苏灵均心中一凛,便知对方是王氏的人了,那这孩子一定不是她的。她抱起梁宣,就往后退了一步。
阿清不想太引人注目,低声提醒她道:“我此行的任务只是那个孩子,你把怀里的孩子给我,我可以装作从来没见过你的,放你离开,不然的话,我就要抓你们两个一起回去复命了。”
她一步一步向二人逼近,苏灵均心中不安,抱着孩子,拔腿就跑。
阿清抬脚跟上,眼见就要抓到他们了,突然,一支冷箭破空而至,落在了她的面前。
晨曦中,一道男声随风悠悠传来——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来历,受何人指使,敢在我的辖区内犯事,我就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回荡在无边江面上,众人定睛望去,一道俊逸身影在晨曦中缓缓走来。
阿清心中一震,王肃!
就在这时,使臣和梁家众人也纷纷围拥了过来,指认着她。
“将军,就是此人!”
王静深已然提剑上前,跃跃欲试了,“父亲,交给我来拿下她吧。”
阿清心中一紧,她素来是暗中执行任务,真实身份只有大将军清楚,王肃并不认得她。然她又不能暴露大将军的计划,此时不是冲突之机。
就在她思索应对之策时,王静深已经拔剑出招了,阿清避开锋芒,无意纠缠,虚晃一招后,便纵身跃入了刺骨江流之中。
王静深追到江边,看着很快恢复平静的江面,回头道:“父亲,人跑了。”
王肃示意他回来,让手下人去追。
使臣这才松了口气,走向苏灵均道:“多谢这位娘子了,把孩子交给我,你自去吧。”
苏灵均抱紧了孩子,有些不敢相信他。
王静深走了过来,看着女子讶然道:“父亲,她不就是三哥在找的那个女人吗?”王肃没见过她,但他却在苏女进府后偶然见过她一面。
苏灵均被认出后,脸色瞬间惨白。
王肃面无表情上前,不想只是淡淡扫了苏灵均一眼,便对她视若无睹了。问使臣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孩子?”
“不错,正是此子。”使臣不想掺合他们的家事,又对苏灵均道:“快把孩子给我吧。”
梁宣也道:“姐姐,你把我交给他吧,就是他带我进京的,他不会伤害我。”
苏灵均松了口气,这才放了手。
使臣抱起梁宣,又对着王肃千恩万谢了一番,王肃安排了一支人马护送他们,众人便迎着微亮的晨曦,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复命了。
事已解决,岸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苏灵均却依旧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王静深问道:“父亲,要带她回去吗?”
王肃不答,只对苏灵均道:“年轻人难免不会走错路,可知错能改,及时回头,也不算太晚。只是你一人离开容易,想带着王氏的血脉走,可不是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