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已经被叮嘱过很多遍了,来了宫里一定要听话,于是顺从地低下头。
那边正过来的是抬着龙辇过来的一队人,李瓒坐在上方,视线往下瞥之时,突然看到了那个低头的少年。
是陌生的身影,但李瓒认出了他旁边的人是皇后宫里的,这才又从记忆里搜寻了出来,苏蓉与他说过,今日要把齐文锦的儿子接进宫来让他母亲看看。
那这就是……戚钰的儿子?
李瓒的心思微微一动,放在辇上的手一扬,一边的王林立刻开口:“停轿!”
随着李瓒下了龙辇,方才只是弯腰低头的众人,纷纷跪在了地上:“参见皇上。”
齐昭听到了关键的“皇上”二字,当即也跟着跪下。
“起来吧。”
齐昭还小,不知道皇上到底意味着什么,并没有十分的畏惧,下跪也是按着被教导的礼仪。地上本就又湿又冷的,这会儿听着李瓒让起了,他便二话不说地起了,甚至还抬头看了一眼这皇帝长什么样子。
一抬头,一大一小地就这么对上了视线。
小少年胆大的模样让李瓒露出了些许笑意,但更多的,还是在看到那面容时微微的一愣。
这孩子长得……不像齐文锦,倒是真像他的母亲。
眼睛、嘴巴、鼻子,无一处不像。
这么比较间,戚钰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窜进了脑子里,李瓒不自觉伸出了手,缠着佛珠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脸。
凉得厉害,他的心好像也是被冰得一般,颤了颤。奇了怪了,自己明明,也不是多喜欢小孩子的人。
“是齐尚书家的孩子?”
“回皇上,正是。”太监在一边回话,“齐少爷是来见齐夫人的,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正要送他回去。”
李瓒收回了手。
可能是这个孩子确实可爱吧,他的心中如是想到,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方才那一刹那的柔软。
“叫什么名字?”
“齐昭。”这次,回答的是齐昭本人,也不怕生,抬头脆生生地开口。
李瓒失笑,到底还是小孩子单纯些,同样的眼睛,他的母亲看过来时却只有恐惧。
“天冷,从朕龙辇上取个披风给他披上。”
这话让王林都微微一愣,但皇上话的无人敢置喙,也只能照做了。
得了披风的齐昭有模有样地又要给他磕头道谢,被李瓒止住了:“好了,你回吧,”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记得把你爹也带回去。 ”
跟齐昭说完,又跟带路的太监说,“跟齐尚书说,别总在宫门口杵巴着,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扣了他的夫人。”
小太监忙回道是。
李瓒最后看了一眼齐昭,这才转身离去。
那齐文锦,倒确实把他夫人宝贝得紧。
第29章 声音异样的感觉
齐昭出了宫门,果然他的父亲还等在那里,一身绯色官服,甚至与他进宫时看到的位置、姿势都没有变,仿佛一座石人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了齐昭。
男人的脚终于动了,脚步抬起后便越走越快,片刻之间就来到了齐昭面前。
他心中有太多话想问,但还是先看向了齐昭旁边的太监。
“齐大人。”
齐文锦一拱手:“曹公公,劳烦您还亲自送犬子出来。”
“齐大人这是什么话,都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该做的。”太监说完,也记得传递皇上的话,“这天寒地冻的,大人您就不要等在这里了。夫人她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皇后娘娘亲自看着,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同诊治,出不了差错的。您日日等在这里,让人看着了,也不好是不是?”
他虽然说得委婉,但齐文锦已经听出了这是皇上的意思,眸一敛,便应下了。
“多谢公公提点。”
与他奉承完了,齐文锦才牵着齐昭离开。马车一直等在旁边了,他将儿子一把抱进去后就开口问了:“见到你母亲了?”
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齐昭点头:“见着了。”他一说,就又开始难过,“娘亲的额头好烫,也吃不下东西,一直在睡觉。”
戚钰因为烧得厉害,确实除了喝药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他将齐文锦的问题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都有谁在伺候、娘亲喝了什么药、吃了什么东西,睡了多久之类的。
听完了,齐文锦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长久地没有再开口说话。
外边是车轱辘滚地的声音,以及寒风的呜咽。车上该是暖和多了的,可齐文锦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无论是方才的寒冷,还是此刻的温暖。
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无尽的焦灼,和仿佛再扯一下就会断掉的理智。
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头猛兽在横冲直撞,在拼命地叫嚣:还见不到她,怎么还见不到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那是只有她能安抚能喂饱的野兽。
齐文锦比谁都清楚他们的关系是怎的岌岌可危,所以只要戚钰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浑身焦躁得不得安宁,就会被胡思乱想折磨得要疯掉。
去赈灾时是这样,在她失踪的时候是这样,如今看不到她的人,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也是这样。
齐文锦恨极了这样的无力感,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攥紧了拳头的手,一把拍在了马车上,惊得马车一阵晃动,连齐昭也被他这样瞪眼欲裂、呼吸急促的模样吓到了。
“爹。”他担心地叫了一声。
在孩子眼里,父亲从来都是自信从容、无所不能,又十分好脾气的,他从未见过齐文锦这般。
齐昭的声音把齐文锦的理智拉回来,他一转头,就看到孩子忐忑又担心的神情。
那与戚钰相似的眼睛让他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看不到戚钰的时候,齐文锦就只能从孩子身上寻找慰藉,这是他们的孩子,戚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也不可能放弃的孩子。
只要孩子在这里,她总会回来的。
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齐文锦暂时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爹没事。”男人脸上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笑意。
他方才只顾着问戚钰了,这会儿才终于问起齐昭他自己的情况,见了谁,有没有好好听话行礼。
齐昭自然是都回答了。
末了,齐文锦才发现他身上的那件并不属于齐府的披风。
男人的神色有片刻的复杂,抛开个人感情来看这件事,对齐昭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皇上、皇后娘娘都对这个孩子释放了善意,昭儿的未来,只会是一片光明的。
这样很好,齐文锦想着,自己走得越高,齐昭的未来就越好,而想要齐昭未来顺畅,就少不了自己。
只要能这样下去,他对于戚钰来说,就永远都是有用的。
是的,只要有用,他就不会被放弃。
***
戚钰的烧刚刚退下去一些,能下地后,就再次说了想要回府。
这次,皇后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太医再三保证过了不会再有危险,皇后才放了心,让人伺候着戚钰换了衣裳后,又亲自送她出去。
戚钰病了有几日都没怎么进食,这会儿脚上都没有力气,轻飘飘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实感,但也努力得表现出没有异样的模样来。
但苏蓉还怕看出了她的两分急切,没忍住笑着打趣:“这是惦记着谁呢?这么着急?”
戚钰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也顺着她的话来说:“我在宫里待得久了,只怕夫君会惦记。”
皇后笑意更深了,她自认不是向往情情爱爱之人,也习惯了与李瓒的相敬如宾,可是见着了这样的恩爱小夫妻,还是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齐尚书原是这般离不开齐夫人。”
“并非,”戚钰赶紧否认,“是……是我离不开他。”
她低着头,似是因为这话娇羞得不知所措,惹得苏蓉更是笑意更深:“倒是本宫做这拆散苦命鸳鸯的坏人了,听说齐尚书可是也日日等在宫外。”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人一转回廊,便看到了站在那边的人。
各有特色的两个男人站在那里,即使是不看身份,也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看过去。
齐文锦在李瓒稍后一步的位置上时,他的视线在第一时间看了过来,幽深的眼里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一眼就转开了。
他弯了弯腰,对皇后拱手一拜:“拙荆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苏蓉笑笑:“依本宫来看,齐尚书还不知道在怎么腹诽我。”
“臣不敢。”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准备,戚钰这次见到李瓒,已经没了先前的惶恐无措。
她在皇后说完话后,先是告别了皇后,这才走向齐文锦。
自是要经过李瓒的,戚钰始终低着头,没有直视他,在离着几步远的地方屈身行礼:“参见皇上。”
她的声音已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哑得只剩气音,但也沙哑得低沉了许多,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然而即使如此,当她这么说完后,还是察觉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目光。
戚钰原本放下的心,又微微提起了。
好在那目光并没有持续太久:“齐夫人不必多礼。”
戚钰这才直起身子。
后续的事情便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她听着齐文锦与二人告别,而后她的手便被牵住了。
男人的手握得很用力,宽大的手掌莫名地热,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戚钰却能感觉到他的掌心竟然热出了淡淡的湿意。
“走吧。”
他们还没有走出太远,齐文锦的原本握着她的手又松开,从背后伸过去,落在她的腰上,使得戚钰整个人都被他圈在了怀里。
另一只手,则重新握住了戚钰,戚钰只觉得自己大半个重量都被男人拉得倾斜到了他的身上。
她又听到齐文锦问了:“还有力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