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竟然就这样抱着朔儿上来。
这个素来体弱、弱不禁风的女子,难以想象当时的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女人的头上的水滴在顺着发丝在往下流,狼狈而脆弱。
是的,坚韧与脆弱,矛盾地集中在她身上。
他转身看到女人的努力示意的动作时,便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明明都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却还惦记着那个小太监。
所以李瓒才开口救的人。
对视的时候,他从女人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这也正常,不怕他的才是少数。
于是李瓒没有再看她了,怕她会惊吓过度。可是……自己就那么可怕吗?
脚步未停的男人已经坐到了位置上,视线也被完全隔绝了。
可能难以生育……吗?齐尚书该是要急了。事实上已经有宫人来报了,齐文锦这两天就在宫门外面,都没有回过府里。
从刚开始,到现在,所有人都在叫她齐夫人。
李瓒却不期然地想起她的名字,那是在密奏里只出现过一次,却被自己记住了的名字。
戚钰。
平平无奇的二字,在男人心中迅速划了过去。
***
戚钰见到皇后时,立刻动了动想要行礼。
自然是马上就被按住了。
“齐夫人,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跟我多礼了。你救了朔儿,我……”苏蓉蓦然就红了眼眶。
她方才想得太多,要顾虑的事情也太多,可能如今是面对戚钰的缘故,先前未能流露出的担心,这会儿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
她何尝不心疼孩子受了苦,受了惊吓。她知道朔儿是个本性善良之人,所以才会担心小德子。
她若是好好的,以后能护着也就算了。可她又能护多久?
在看到孩子被人抱回来的那一刻,她心口疼痛到差点就觉得自己是真的挺不过去了。
皇后转过了头去,哪怕是一句话没说,戚钰也理解了她的心情。
设身处地地想,要是自己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女人,孩子对她而言,无疑唯一的念想了。
苏蓉手指轻轻拭了拭眼泪才转回来笑着看她:“让你看笑话了,齐夫人,你不方便就什么也不要说,只管在这里住着养病,宫里什么药材都有,我定然会让太医给你看好的。”
戚钰张了张嘴,她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了,只是嗓子依旧难受得厉害,声音嘶哑得只剩了气音。
“承蒙皇后娘娘厚爱。”
苏蓉还怕她是要说什么要紧的事,不由得凑近了去听,却听得她说道,“我想回府上去养病。”
第28章 真父子父子的见面
戚钰自然是没能回府。
她的提议毫不意外地被苏蓉驳回了。只说让她放心养病,就怕一折腾让她病情又加重了。
别说对方是皇后了,哪怕就是普通人,戚钰现在作为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病人,哪里能拗得过她,最后只得放弃了马上出宫的想法。
好在现在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暂时不用担心李瓒会认出自己。
况且就算是为了避嫌,皇帝也不会跟她过多接触。这般思索过后,戚钰才勉强放心下来养病。
她被宫人伺候着喝了药,又勉强吃了些粥后,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那张熟悉的脸,让她以为自己是做梦还没醒。
“昭儿?”
她的声音还嘶哑着不见好,床边的齐昭原本就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这会儿更是吸了吸鼻子:“娘!”
他小手紧紧握着戚钰的被褥一角:“娘,你还难受吗?疼不疼?”他说着,还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戚钰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与戚钰皮肤的滚烫触碰到了一起,戚钰这才能确定,眼前并不是幻影,确实是齐昭来了。
“好烫。”小小少年的眼里全是急切。
戚钰暂时没心神来安慰他,在这里见到齐昭,她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戚钰现在时时刻刻都记着齐昭的身份,心就像是被这发热的身体煎烤着似的,连生病的不适都忽略了。
她刚想问齐昭怎么来的,又一张脸从帐外探了进来:“夫人,您醒了?”
是秋容的声音,
她的眼里也满是担心,但还算镇定,见戚钰看过去,也不等她开口问便解释了:“是皇后娘娘派人接奴婢过来的,说是想着奴婢伺候您会更顺手。少爷是因为担心您,便也被娘娘一并接过来了。”
秋容不知道齐昭的事情,自是没发觉哪里不妥。
戚钰眼眸微微敛了敛。
她想起自己在水底下看到的那个小太监,当时自己是先看到他的,却完全不敢想要先救他。
皇子与太监,要先救谁,这几乎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
这世道就是如此,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她迷迷糊糊中也听到过宫人们的讨论,说起当日在场的小太监们都受了刑罚,有些伤得重了,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说到底,在皇子身边,旁人的命都不算命,更何况齐昭还有这样的身份。
戚钰有了一丝恐惧。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宫人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到!”
秋容的神情一凛,显然是有些紧张的,但也还是记得拉了一把齐昭,提醒他不能失礼。
来之前,齐昭就已经被交代过了的,所以这会儿只能压下对母亲的忧虑,转身撩了撩衣裳的前摆,跟着秋容一同跪下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免礼。”皇后脸上带着笑意。
乖巧的小孩子总会是让人心软几分的,更何况这孩子跟自己的朔儿也差不多大。
戚钰见她打量的视线落在了昭儿身上心下一紧,好在苏蓉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就只是笑着称赞了句:“我记得是叫齐昭吧?跟你母亲长得可真像,日后也定是个小俊郎君。”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戚钰跟前:“你瞧,我怕你用不顺手,把你丫鬟叫来了。儿子也来看你了,总归是除了你的夫君,惦念的该都在这里了,你就好生在这里修养就是了。”
戚钰还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了,也只能应了下来:“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依旧嘶哑的嗓音,听得皇后蹙了蹙眉心:“这太医什么时候这么不中用了,怎么也没见你好转些。”
戚钰是巴不得嗓音别好:“治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急不得的。”
她急的不是治病,而是出宫。今日她的嗓音虽然没怎么恢复,但说话已经没那么难受了,若真是在这里住到完全恢复……
“说的也是……”皇后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戚钰以后不能受孕的事情,她有些难以启齿,最后寻思着还是让她先安心养病,日后再跟她说就是了。
思虑间,视线又转向了齐昭那。
想到这孩子很有可能就是戚钰以后唯一的孩子了,不管是出于原本就有的拉拢心理,还是补偿之意,苏蓉看着这孩子便是越看越喜欢。
“好孩子,过来这里让我看看。”
齐昭看了一眼母亲后,依言往这边过来了两步。
“今年几岁了?”
“六岁。”
苏蓉回头对戚钰笑了笑:“比朔儿就小了一岁,赶明儿让他们一起玩,我看着他们性子也相仿,该是能玩的来。”
“皇后娘娘如此抬爱,是齐昭的荣幸。”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局面自然是戚钰想看到的。可是现在,她只有满心的愁绪。
且不说齐昭的身份了,那湖里的小太监,就成了她挥之不去的阴霾。
今日被牺牲的是他,明日就有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皇后没有待太久,临走之前还跟戚钰说李朔现在正被关了禁闭,等戚钰好起来了,再让他亲自来道谢。
这戚钰哪里承受得住,诚惶诚恐地推脱了一番。
他走了以后,齐昭在这里待到天快黑,戚钰喝药时,他也在跟前,见娘亲喝完了药,忙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蜜饯。
“娘亲,快吃一个。”他赶紧将外包打开,却发现蜜饯被他揣了太久,都有些融在了一起,甚至黏到了纸上。
戚钰瞧见齐昭脸上的失望,笑了笑,从他手里将整包接过来,低头舔了一口:“嗯……好甜,不苦了。”
齐昭的脸上这才多了些笑容。
戚钰在府里喝药的时候是有这个习惯的,只是在宫里,她不好矫情,每次喝药都是眉头也不皱地一饮而尽,仿若不怕苦似的。
这会儿倒是齐昭记得了。
那蜜饯都融成了一团,戚钰也没真吃,舔了两口散了嘴里的苦味就停下了,齐昭又接了回去。
“娘亲在这里没事,”戚钰嘱咐他,“等病好了就会回了,你明日就别过来了。”
齐昭抿唇,虽然不太情愿,但也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他便只能依依不舍地在宫人的带领下出宫。
天色已是昏暗了,宫路两边都点上了灯。齐昭前边是皇后宫里的小太监在带路。
他心里还是满心的对母亲的不舍。
只是临到这里了,突然想起来,自己进宫之前,父亲是在宫门口的,亲自送的自己进来。他方才见了母亲病得这般重,一时间心急得把这茬给忘了。
这么说起来,母亲好像……也没问起父亲。
齐昭如今也懂些事情了,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发现一些父亲母亲之间并不似表面的问题。
他一边低头一边想着,冷不防前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而后齐昭就被那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拉着往路边让了让。
“齐少爷,快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