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瑛压下心中那点情绪,问:“母亲,我只是不懂,我们和陆念无冤无仇的,她做什么耍大哥玩?父亲到底要让大哥打听什么?”
“谁知道呢?”安国公夫人摇了摇头,“要我说啊,官场上浸了魔,看谁都不怀好意。”
她的确不了解安国公的那些弯弯绕绕,至于安国公提到的王爷查案那部分,安国公夫人认为是丈夫小心过了头。
再者,那些陈年旧事,也不用让阿瑛知道。
怕冲动间又说出些不合适的来,安国公夫人按了按太阳穴:“说得我心烦意乱,头也痛!
我又不是拦着振礼不让续弦,但若是叫个搅事的缠上,这日子有的闹了。
他们男人的事,我是不懂,我就指着家和万事兴。”
章瑛替她按压额头,顺着说了好些话。
安国公夫人不再提了,但这事儿压在章瑛心里,始终不大舒心。
思来想去,转过天来,章瑛把儿子岑淼叫来嘱托了几句,便叫他去寻章振礼。
等了半个多时辰,岑淼回来了:“我照着您说的,问大舅舅能不能给我买广客来的点心,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章瑛一口气堵在心口。
大哥不会不知道外头的流言蜚语,但他压根没有避嫌的意思,还要往那头去……
大哥和陆念,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瑛不是个沉得住气的,她自己去了广客来。
马车停在西街口。
今儿附近胡同中有官宦人家办寿宴,从上午起,请的舞狮班子就让街上热闹起来了,一直都是锣鼓声、喝彩声不断。
陆念就坐在临街窗户下,兴致盎然地看,看得高兴了,还让闻嬷嬷下去给赏钱。
喜得那狮子对着广客来的大门不住地点头眨眼,逗得陆念哈哈大笑。
阿薇陪着看。
母女两人脑袋挨着脑袋,点评狮子的身姿,又说布置的采青不晓得何时开始,那主家有意思,采青采的是寿桃包子,再说下去,便是包子还是小了些,阿薇下回给我包个比锅还大的。
正说到兴头上,那辆被看舞狮的人群拦在外头的马车上下来了章瑛。
陆念看见了,叹了口气:“早不来晚不来,我看得正高兴,她来了。”
阿薇莞尔:“您就当做个添头。”
“不一样,”陆念恋恋不舍地从狮子灵动的大眼睛上收回了视线,“我今天要和她讲道理。”
以德服人。
可比骂人累多了!
翁娘子把章瑛引到了雅间。
陆念看着她,指了指椅子:“稀客。”
章瑛坐了下来:“两看两相厌,可不就是稀客。”
“是这个理,”陆念客客气气地,“你这么厌烦我还特特过来,说吧,为了什么事?”
章瑛开门见山:“你同我大哥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很不满意?你讨厌我,所以接受不了?”陆念挑了挑眉,问,“说来,我和你年纪差了几岁,从前没有多少往来,你到底不满我什么?”
章瑛收在袖中的手攥了一下。
陆念又问:“当年人人都怪我无事生非,怪我闹得家宅不宁,可今日再看,章瑛,我闹错了吗?我为我母亲争一个真相,我错了吗?”
章瑛的眸子倏然一紧。
或许是陆念今日没有那么剑拔弩张、话中带刺,没有叫章瑛觉得那么不舒服。
她稍稍平了平心境,道:“我觉得你厉害,为母亲报血仇,这往哪儿说都没有错。”
陆念轻轻笑了声,问:“哪怕因此牵连了你?让你也成了寡妇?”
章瑛道:“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岑家的倒台怨不了陆念。
当年下毒的岑氏,科举舞弊的是岑太保,岑家倒在了公爹那无尽的偏心上。
“你看,道理你都懂,”陆念看着章瑛,一针见血地点出来,“你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而是你一直看不惯我的性子。
说好听些,我张扬肆意,随心所欲,说难听些,我想掀桌就掀桌,现在变本加厉了,我想发疯还能发疯。
我当年那么张牙舞爪都还活蹦乱跳的,是很碍人眼。”
章瑛的呼吸一凝。
陆念看在眼中:“我们这些贵女看着是风光,但这风光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得听话、乖巧、温顺、得体,得让长辈们拿得出手,才能得许多夸赞。
你其实已经很好了,不说庶女,许多嫡出都没有你受宠,你哪怕娇纵些,安国公夫人还是把你当宝贝看。
可你也不能恃宠而骄,嫡母、隔了一层肚皮,你不敢肆无忌惮,怕这份爱哪天就收回去了。
你的娇纵得把着度,娇得刚刚好。
所以你看不得我这样的,我什么也不怕,我不用讨任何人欢心,我想闹就闹了。”
章瑛的肩膀绷得很紧,陆念又往章瑛的心里扎了一刀:“是了,哪怕你嫡母宠了你几十年,你夫家出事,她积极地接你和你儿子回娘家,你确定她十分偏爱你、心疼你,你也不敢对她撒脾气,不是吗?”
章瑛的脸色泛白,但她又必须承认,陆念说的是对的。
她就是烦陆念的肆意。
她得意自己受嫡母宠爱,很多人都羡慕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是存了很多心思去讨嫡母欢心的。
姨娘虽然走得早,但嫡母很容易讨好,章瑛为此受益,同时也对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陆念看法复杂。
羡慕她的肆意,嫉妒她的大胆,可怜她的孤独,也高高在上俯视她的不幸。
现在,她的这些心境被陆念直接点出来了。
咽了下口水,章瑛道:“我和你说我大哥呢。
我承认我不喜欢你,你也直白点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你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那就都直接点,是与不是,也别把我们当猴耍。”
陆念笑了起来:“我听你这意思,你也不会替岑家守一辈子,是吧?”
章瑛一时没有跟上陆念的思路,愣了下。
“正常,都是守寡的女人,没什么不能敞亮了说的,”陆念很是通情达理地冲她点了点头,“章大人为人做事的确不错,但要说二嫁……
章瑛,我问你,你若再嫁,你会嫁给婆母小姑子烦你的人家吗?
年轻小姑娘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我们这个岁数,都是已经在前头那夫家吃过苦、受过罪的,还会心一热、随随便便往火盆里跳?
章大人的高堂是不在了,但你母亲不是另一个婆母吗?”
章瑛想起母亲的话,道:“我母亲可没有烦你,你们不是一起烧香拜佛吗?”
“她满意我当佛友,未必满意我当侄媳妇,”陆念道,“所以说,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了,你得她宠爱多年都还需小心孝顺她,别人就更难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再往深的说一句。
别家婆媳矛盾,男人若靠得住还能在中间周旋,这侄媳妇和伯母有矛盾了,章大人多为难啊。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如母亲般养他长大的伯母,伯母是娘又不是娘,吵不得劝不了,还是那句话,亲生的不记仇,隔着个肚子,总归不一样。
你前头那大嫂一定脾气很不错吧?
还有你,你要是嫡出的,也不用想着什么讨好不讨好的了。
说来,我母亲是在我五岁那年被害的,你姨娘走时你多大?你对她有印象吗?”
第149章 这对母女,当真是不怀好意!(两更合一求月票)
章瑛没有回答。
倒也不像是防备,而是突然间被问起来,让她无从答起。
哪怕,这个问题的第一句“走时多大”答起来很简单。
陆念不催促她,只给她添了一碗凉茶。
窗外,舞狮依旧十分热闹,人群时不时沸腾欢呼,突然间,似是那狮子采得了青,一声呼声响彻天际,也拉回了章瑛的思绪。
陆念抿了一口茶,再问了一次:“那时候,你多大?”
“半岁吧?”章瑛喃喃着,她不太自在,只好抬手挽鬓角发丝来掩饰。
而她的头发一直梳得整整齐齐,并没有碎发散下来。
陆念恍然地点了点头:“只半岁?那你们母女缘分真浅,你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也是情理之中的。”
说着,陆念还递了个台阶给她:“看看我那蠢货弟弟,他那时候三岁都稀里糊涂的。”
章瑛赶紧顺着着台阶,嘴上道:“三岁其实也记不得多少事情,小孩子嘛,忘性大。”
“是这个理,”陆念格外的好说话,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指腹,怀念道,“我也怕忘,五岁其实也没有比三岁好到哪里去。
那时还不会写,勉强认得了几个字,不能把母亲的事一一记下来。
我就让嬷嬷们给我讲,一遍一遍地讲。
讲她孕中如何期待我、期待阿骏,讲她早早给我们备下的衣裳玩具,讲她原本爱吃什么、只是怀着孩子只能忌口……
嬷嬷们其实也认定我母亲是病故的,我说岑氏害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小孩儿无凭无据的挑衅与污蔑,但好在我们也就只在岑氏那一桩事上有分歧。
我想听我母亲的事,嬷嬷们就愿意讲给我听,我不止自己听,我还押着阿骏听。
我还让我父亲给我们讲。
岑氏要装良善,装和我母亲姐妹感情好,就不能拦着我们听。
等后来长大了些,会写字了,我把母亲的事儿都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