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懿轻笑,垂首吻了吻她的发顶,指尖缓缓下滑,“我只会越来越爱你。”
窗外更漏声遥遥传来,三更梆子惊破夜的寂静。楚懿忽然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眸中跳动的烛火比往日更亮。
“容今瑶。”
她仰起头,轻轻应了声:“嗯?”
他托起她的下巴,“我想快点娶你。”
“我等不及了。”
……
自从那夜楚懿格外认真且深情地说出“想早些成婚”之后,容今瑶心口那点小鹿乱撞的悸动便再也平复不下来。
她原本打算晾着他几日,看看他究竟是真情还是戏言,结果才不过一夜,她自己倒是迫不及待地进了皇帝寝殿,连哄带求地向父皇请旨,将婚期提前。
皇帝起初还以为她又要变着法子闹退婚,眼皮一跳:“又想反悔了?”
结果容今瑶一脸正经,双眸明亮:“儿臣是想快些嫁人!”
皇帝:“……”
好端端的,她竟然不逃婚了。
皇帝颇为惊讶,毕竟容今瑶之前撒娇耍赖只为退婚,怎么短短时间里就改变了想法?
不过看她眉梢眼角那股按捺不住的喜色,也不像是被逼的。皇帝沉吟片刻,挥手笑道:“也罢,你既是自愿,朕便赐婚,择吉成亲。”
婚事被真正提上日程后,容今瑶这才发现,成亲一事远远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
她失了自由。
不仅出宫要递文、出门要遮面,连往日最爱溜去的凌云堂与杏莺楼,也都被礼部“礼前禁足”的理由给堵了回来。她被关在寝宫中,天天对着堆成山的嫁衣、首饰、绣帕、嫁妆、成礼名单,还有堪称一百零八条的成亲礼制,从早听到晚。
“新妇入门不得抬头,不得多言,不得轻笑。”
“拜堂时步履须平稳,不可急促,立身不可前倾,不可后仰。”
“合卺酒需双手持杯,从左臂下交臂而饮,不得错位,不可洒漏。”
“……”
容今瑶坐在榻上听得头皮发麻,抓起一颗桂圆咬得“咔嚓”一声脆响,烦躁道:“这些破规矩,有谁记得住?”
礼官面无表情:“公主不得不记。”
容今瑶怒瞪他一眼,翻身把规制一卷扔到了一旁。
规矩太多,麻烦得很,她压根没打算记住那些虚礼虚仪,除了一个——洞房花烛夜,要饮合卺酒。
容今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环节念念不忘,兴许是听宫里嬷嬷说过,合卺酒之后,便是“执子之手,共赴良宵”。
红烛高照的良宵啊……
容今瑶不自觉地脸红了,轻咳一声,强作镇定地翻了个妆奁,眼神却不经意间扫向窗外。
她想见楚懿。
可礼部说,新人婚前不得见面,会冲了喜气。所谓“隔日盼夜,情味更长”,容今瑶被这一句句听似高雅、实则磨人的古礼折磨得几乎起了造反的心思。
她被拘得久了反倒更加渴望打破这份“不得见”的规矩。
可偏偏楚懿在这件事上非常守礼,一点都不逾矩,二人曾在宫中有过几次不期而遇,不过相见时也只是短暂的视线交汇。
更招她惦记了。
从那日偶遇之后,容今瑶便偷偷数起了日子。
——距成亲,还有六日。
她拿出随身的日札,在最后一页上郑重地写了一个“六”。
——五日。
五天后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三日。
她连梦中都是在试嫁衣,凤冠霞帔,抬头却看不清楚那位郎君的面容,只见那人站在红烛前,身形高峻,低头朝她笑了一下,便将她拥入怀中……
——一日。
有些紧张,她搂着嫁衣睡了一晚。
——今日。
红日初升,万象更新。
宫门之外,十里红妆已然铺展开来,朱漆高辇、流云彩缎,一路铺陈至将军府前,仿若火龙游街,映得皇城内外皆是喜色盈盈。宫人沿途洒下花瓣,云香浮动,香风送喜,街道两侧围观百姓争相目送新娘花轿。
门外鼓乐骤止,礼官高声唱礼:“吉时到——请新郎掀轿帘——”
人群中静了片刻,便见一身玄红婚服的楚懿稳步上前。
他头戴凤翎金冠,红袍曳地,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清贵,在灯火与天光交映中更添几分不可逼视的贵气。
他走至花轿前,手指伸出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然后,抬手,轻轻挑起了帐帘。
一截白皙的皓腕缓缓伸出,带着紧张的微颤,落入了他的掌中。楚懿指腹一紧,将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小心包覆。
轿中女子缓缓现身。
容今瑶一袭朱衣,霞帔凤冠,垂下的珠翠在阳光中轻晃。她原本就艳丽,只露出白皙下颌与染了薄红的唇角,一抹轻弯的弧度,娇中带傲,艳而不俗。
“容今瑶。”他低声唤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藏了一路的忍耐,“我终于等到今日了。”
容今瑶心头一震。
隔着层层礼制、重重帷幕,这一句令人心动的低语飘入耳中,她低着头,未发一言,唯有指尖悄悄收紧,与他十指相扣。
拜堂、敬茶、入喜房,一切都按照礼部拟定的流程一一行过。
灯火通明中,容今瑶被牵着步入洞房。她脚步轻盈,眼波流转,虽看不见外头,但透进的火光足以知晓,将军府今日张灯结彩,处处皆红。
直到入了喜房,喜娘笑意盈盈地将红盖头覆上,屋内便瞬间安静下来。
还以为楚懿要宴饮宾客,没成想他直接装醉来了婚房,不多时,盖头被挑起。
红绸轻落之时,容今瑶抬眼望去,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含笑眼眸,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容今瑶嘴角轻扬,抬下巴看他,“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楚懿眸中笑意微深,将她的手拢在掌心,轻轻点头:“嗯,我是你的人了。”
房中红烛摇曳,床榻前摆放着红木圆桌,其上覆着一层喜帕。桌上放着合卺杯,两只并肩而立的合卺杯静静放在正中,被一根吉祥红绳缠绕着缀成结,两心相牵,今夜缔结一生。
容今瑶坐在绣凳上,凤冠已卸,只余一头青丝微散,垂在肩头,红霞映在她脸颊,衬得她肤色胜雪。
楚懿执起一杯,斟了半盏甜酿,金色酒液荡在瓷杯中,微光粼粼,递给她,笑了笑:“合卺酒也要我来伺候么?”
容今瑶犹豫了一下,斜睨他,“成亲第一天,该由你来伺候,不过你不怕被我使唤一辈子吗。”
“是我愿意的。”楚懿眉梢挑了挑,不急不缓地将那杯酒凑到她唇边。
二人一同喝合卺酒,容今瑶本想娇矜几分,哪知唇一碰酒盅,喉间便被甜酒气息撩得一阵燥热。她才抿了一小口,正欲继续饮下,楚懿却忽地凑近,伸手轻扣住她的手腕,往前带了一寸。
下一瞬,唇畔微热,他俯身贴近,温热的气息缠在她耳侧:“别喝完。”
“嗯?”容今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唇间微湿,楚懿直接吻了上来。
唇齿相接间,杯中剩下的甜酿便顺势由他舌尖轻巧地渡了过去。
清酿入喉,却比方才更醉人。
“你——”
“合卺酒。”楚懿认真解释,“当然该一口一口喂着喝。”
容今瑶羞恼地锤了他一下,刚想张口骂他,楚懿却精准地以吻封缄。
窗外烟花正盛,绽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而将军府内人声鼎沸,满堂皆喜。可这喜气却与屋内无关,房中静谧得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容今瑶被他拥进怀中,靠在他怀里,小声地说:“楚懿,我刚刚……其实有点紧张。”
楚懿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腹在她肩上轻轻摩挲:“我也是。”
她抬起头,狐疑地看他,“骗人,你掀帘掀得比谁都自然,连眼神都镇定得很!”
楚懿失笑,额头碰了碰她,“心里是慌的,但手不能抖。你若看到我慌,肯定会笑我。”
“我才是那个抖得厉害的人。”她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牵我的时候,我手心全是汗。”
楚懿看着那只细白柔软的手掌,轻轻握住,在掌心落下一吻,“那我补偿你,好不好?”
“怎么补?”
楚懿的鼻尖蹭过她的耳垂,“亲这里。”温热的唇顺着颈线游移,慢条斯理地撩拨,“再揉这里。”
他的手继续向下滑,容今瑶低低闷哼了一声,耳根烧得滚烫,咕哝道:“你就知道想这些。”
不说话就代表承认了,楚懿并没有辩解,而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容今瑶一惊,双臂本能地缠上他的脖颈,整个人贴进他怀里,明知故问道:“你干嘛呀?”
楚懿目光一寸寸滑过她的脸,唇角微弯,踏过落满窗前的月光,在床榻前停下脚步,只低声说了两个字:“洞房。”
喜帐逶迤垂落,红烛燃得正旺,将交叠的身影笼成一片朦胧的剪影。床幔垂落的瞬间,红绣鸳鸯被褥被压出褶痕。容今瑶陷在锦绣里,抬手勾住他腰间的系带。
合卺酒已饮,红烛正明。
这一夜,喜帐深深,春风不歇。
屋外万家灯火,屋内红鸾星动,世间最动人的良辰美景,也不过是她眉眼带笑地仰头看他那一瞬。
第 92章 正文番外 全文完结
容今瑶睡得昏沉, 坠入了一场漫长的潮汐之中。
她做了两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得像没有尽头的旧戏卷,一卷卷地铺陈在脑海中,长到她以为自己会永远陷在梦境之中。
第一个梦里面, 她成了一缕无形的风,飘在高空之中, 冷眼旁观着另一个“自己”的人生。
那是一个瘦小的小女孩,从她出生那日起,就注定无法靠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