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今瑶托腮,轻声道:“在想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干什么。”
楚懿记得很清楚,细细数来:“你偷看小画册,半夜搂着我睡,翌日夏至,我们还放了荷灯……”
容今瑶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立即打断他:“小画册就不必提醒我了!”
“好。”
楚懿爽朗应下。
他注意到容今瑶有躲进车厢的架势,可自己还想时不时能看看她,便依言笑了笑,话锋一转:“眼看快入城了,你是想直接回府,还是去见太子殿下?”
“先去见大哥吧。”容今瑶思索了片刻,道,“大哥上次给我寄信的时候说,他即将迎娶太子妃。婚期就定在咱们回京后不久,还特意叮嘱,务必让我赶上喜宴。”
“我得去仔细盘问他!”
她不免有些感慨,眼中憧憬莹莹发亮:“真希望大哥也能觅得良缘,往后顺遂幸福,像我们一样。”
楚懿目光微动,调侃道:“我之前还以为太子殿下怕是要孤老终身,没想到也喜结良缘了。”
容今瑶杏眸睁了睁,为自己的哥哥打抱不平:“大哥温文儒雅,品性纯良,满朝上下赞誉有加,比你招人喜欢,怎么会孤老终身!”
楚懿眉梢轻扬,笑意漫上眼眸,悠悠开口:“好好好,太子殿下芝兰玉树,风光霁月,自然比我招人喜爱。”
“不过,我也不需要别人的喜欢,那都无关紧要。”他歪了一下头,定定看着她,“你一个人就足够。”
澄澈日光倾洒而来,端居马上的少年浸在明媚光辉中,俊朗面容更显迷人夺目。
容今瑶眉眼一跳,故意哼笑了声:“好好骑你的马!”
楚懿笑了笑,扬起缰绳:“遵命,公主殿下。”
回到上京后,该复命的复命,该休整的休整,一切步入正轨,日子倒无太大变化。
近段时日,容今瑶掰着手指数日子。
她满心期待容聿珩大婚,也很好奇皇嫂究竟是怎样的佳人,为了准备贺礼,她还特意寻来了上京城有名的绣娘,亲自挑选丝线花样,准备送大哥一副寓意美满的百鸟朝凤图。
楚懿亦是新奇,只不过与容今瑶截然相反。
有关容聿珩迎娶太子妃之事他有所耳闻,可是,他知晓的版本与容今瑶所知的大相径庭。
据陆玄枫说,太子妃对容聿珩一见钟情。
她为了表明心迹,特意寻了一处幽静之地,准备拉近彼此的距离。却不曾想容聿珩当场婉拒,只留下一句“往后二人相敬如宾即可”,并且直言此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斩断了太子妃的情思。
陆玄枫神色间满是兴味:“说来也令人意外,太子妃遭太子婉拒后,非但没有心灰意冷,反倒放出豪言,誓要摘下太子这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之前也曾过说要“相敬如宾”的少年冷冷一笑:“相敬如宾?话别说太满。”
陆玄枫赞同:“呵呵,对啊,不然就会像你一样。”
楚懿眉头一皱:“……管好你自己。”
……
容聿珩成婚这日,东宫上下张灯结彩。
太子大婚自然是隆重的,即便他们二人之间少了些花前月下的情愫,可皇家礼制分毫不能差。
殿外礼乐声渐起,殿内百官齐齐俯首。
容今瑶坐在席间,看着身穿婚服的大哥与凤冠霞帔的皇嫂,一步步踏过长长的锦毯。男人身影高大笔挺,风采依旧,已不再是曾经冬雪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年。
可她脑海里,偏生对那个雪夜挥之不去。
身边人察觉到情绪,握住她的手,倾身贴近,问她的意见:“今夜我们宿在欢意宫?”
出宫还要一段脚程,耽误容今瑶休息,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容今瑶没多说什么,点头应下了,拿过面前的酒酿一饮而尽,栽在楚懿身上,说:“我好开心。”
“开心就多饮些,一会儿我背你回欢意宫。”
“不大好吧……”众目睽睽之下,容今瑶脸皮薄,拒绝他的提议,“算了算了。”
只不过再薄的脸皮,也顶不住酒意上头,再多的矜持,也会被冲得七零八落。
酒似乎越喝越热,渐渐地,她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不知何时,容今瑶的头轻轻搭在了楚懿肩上,整个人略显迷离,开始软着声音催促:“我实在走不动了,快背我回欢意宫。”
楚懿笑道:“小无赖,又醉了吧?”
“没醉!就是有点晕了。”
恰好宴席接近尾声,楚懿侧目,见容今瑶醉得双颊绯红,索性将她稳稳背起,朝着欢意宫走去。
宫道漫长幽邃,四下里静谧无声。
容今瑶柔软地贴在楚懿背上,双手无力地环住他的脖颈,偶尔会摩挲一下他颈边的肌月夫。
“楚懿……”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后来又改口,“夫君!”
“我在。”楚懿轻轻回应。
容今瑶闭着眼,笑了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月色如银,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团。楚懿走得极稳,背上的人却不安分。
楚懿:“你说。”
容今瑶歪了歪头:“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会一直爱我吗?”
“会。”
“昭昭于我,”楚懿声音很轻,也很郑重,“是皓皓明月。”
背上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楚懿以为她睡着了,却听见衣料摩挲声,容今瑶正把脸埋在他后颈处,温热的液体渗进衣领。
“我心悦你。”他停下脚步,望着满地清辉,“唯愿你知。”
第 79章 凌云堂纪事(1) “怎么,见了我就想……
八月末, 天朗气清,烈日高悬。
凌云堂前宽阔的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 人群熙熙攘攘的,皆是携书箱而来的学子。
他们虽然衣着华贵, 可步履间却少了几分意气风发,脸上的神情或不耐,或哀怨, 甚至带着几分隐隐的绝望。
毕竟,从今日起,他们将正式迈入凌云堂的最后一年——严苛的官学生涯。
大道旁, 锦车前, 一位身着杏黄色襦裙的姑娘死死拽着车帘不妨, 泪珠盈睫看向车内的妇人:“娘亲, 我能不能不住堂舍……堂舍的床榻硬得能硌碎骨头!”
她一面撒娇,一面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
车内妇人无奈叹气,即便是心疼也无能为力,温声安慰道:“凌云堂的规矩如此, 娘亲便是再心疼你, 也不能破例。更何况,六公主也在凌云堂进学啊!公主金枝玉叶,尚不说嫌弃床榻硬,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被旁人听去了!”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
不远处,一位衣饰考究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与自家小厮低声交谈。
他眉宇间带着惯常的纨绔之气, 此刻却满脸焦急:“你快些随我进学堂,等点名过后,躲到后院的柴房里, 这几日你给我送饭送水,晚上再给我打洗脚水……”
小厮满脸为难:“小侯爷,可是凌云堂今年……”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前方踱步而来。
那人身着深色学服,手持戒尺,面容冷峻,目光扫过少年藏着小厮的身影,唇角微微扬起一丝讥诮。
师兄扬了扬戒尺,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凛然,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今年开始,你们便不是孩童了,要遵循凌云堂的章法,不可再肆意妄为!若是不服从安排,投机取巧,不论何等身份,都要被逐出凌云堂——”
此言一出,学子们无不噤声,不少人神色微变。
凌云堂乃是皇家设立的最高学府,专门教授皇家子弟与世家贵女,学制共六年。前五年较为自由,课程相对轻松,管辖并不严苛,学子们甚至还能带婢仆伺候,过得安逸惬意。
可最后一年不同了。
从今年开始,所有人必须住进堂舍,没有奴仆伺候,没有家宴美食,每七日方能归家一次。甚至还要在开学礼之后,被送去荒郊野岭,进行半个月的武训。
也就是说,那些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从今往后必须亲自整理衣物、洗涤被褥,习惯自己挑水、点灯、抄书,甚至习武锻炼……再不能依赖家人和仆役。
道边一隅,寂静的马车中,清冷的男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小六。”
容今瑶撂下车帘,收回视线,回身看向对面的男人,迟疑道:“大哥,住堂舍我倒是无碍,就是……”
她试探性地看了眼容聿珩。
“就是什么?”
“就是……我不想和楚懿做同砚。”容今瑶叹了口气,哀苦道,“我俩八字不合。”
凌云堂规矩森严,学子们的座次基本不变。
况且,她与楚懿早已是人人皆知的“死对头”,斗得天翻地覆,连先生们都习以为常,懒得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
至于“八字不合”,容今瑶倒不是随口胡诌,而是实打实的。
第一年入学时,楚懿翻墙被她撞见,她“威逼利诱”他给小猫包扎。很巧的是,二人不仅是同窗,还是同砚。
也就是说,他们同一张坐席,共一方砚台,是手肘碰手肘的关系。
这一年,大家初入凌云堂,彼此尚且陌生,他们相处的还算和谐,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第二年开始,事情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她似乎与楚懿天生犯冲。每次她做“坏事”的时候,总会被楚懿撞见。少年看向她的神色隐隐怪异,漆黑的眸中是若有所思的探究,浮着一点玩味,眉梢微挑,像是看透了她所有的小心思。
容今瑶也懒得跟他解释,他们又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
只不过后来,她还无意间让他背了两次锅。
一次是组队蹴鞠,她摔下马,他替她担了;第二次便是今岁端阳节,她把江天凌踹进池塘里,却“嫁祸”给了楚懿,二人死对头的说法日益暄传。
容今瑶回过神,把江天凌那件事简单给大哥复述了一遍,道:“端阳节之后我装作腿伤未愈,一直拖到现在才去凌云堂。楚懿找不到人报复,恐怕要被憋死了。”
而且在凌云堂的最后一年,她也没什么心思跟他斗法。
容聿珩摇头笑了笑。
六妹妹和楚懿的二三事,他多少有所耳闻,只不过当下听她一说,总觉得他们的关系比传闻还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