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着小包袱鬼鬼祟祟地筹备逃婚大计, 千算万算,却不想又被楚懿撞了个现行。
怎么每次见他, 准没好事?
而且此时此刻,她的死对头立在如水月色之下,姿态懒散, 落下来的视线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在容今瑶看来,这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嘲弄。
容今瑶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杏眸圆睁, 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脆声道:“今夜的事, 不准说出去,听明白没有?”
楚懿没有立刻答话。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背后的小包袱上。
那包袱不大,却被塞得鼓鼓囊囊, 边角还露出一截糕点纸包, 像是她最爱的透花糍糕,旁边压着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裳,还有个她常带出宫、形影不离的小香囊。
少年眼神顿了顿,笑意从眼尾慢慢褪去,只余下淡淡的凉意:“你真打算一走了之?”
容今瑶怔了怔, 随后道:“不然呢!”
楚懿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你宁可钻地洞、翻墙偷跑,也不愿意嫁给我。在你心里, 我就是这么不堪的存在。”
这几日,他未曾再去见她,一是给她留点时间去思虑他们的关系,二是怕她避他避得更厉害。
那一夜她在他怀中哽咽索求,颤抖与亲昵他早已刻在心里,也曾奢望或许她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动了心。
可现在看来,杏莺楼一夜于她而言,不过是酒后失控,甚至是一场她极力想抹去的荒唐。
楚懿蓦地轻嗤一声。
笑声低沉幽微,甚至语调也依旧带着惯有的平静,可落在容今瑶耳里,却好似锋利的薄刃,一点点地割开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
容今瑶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很陌生,不禁微微一怔:“楚懿,你发什么疯……”
他的确是疯了。
楚懿垂下眼睫,嘴角依旧含笑,轻轻一抿,说出来的话转瞬间又带了刺:“看来公主心心念念的逃婚大计,今日算是彻底落空了。”
话音刚落,他上前一步抄起一旁荆棘花枝,三两下便将那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趁着容今瑶嗔怒之前,率先欺身逼近,笼罩着她。
容今瑶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又被他灼热的眼神定在原地。
楚懿俯身,长臂探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挣脱。他牢牢锁住她的眼,一字一顿地压抑道:“你,是真的不愿嫁我?”
容今瑶心口猛地一颤,微张着唇,平稳的呼吸被他的逼视搅得紊乱不堪,慌乱地斥道:“你干什么!”
“呵,”楚懿的声音再次落下,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近乎偏执的浓烈占有欲,“可我偏要娶你。”
容今瑶硬着头皮反驳道:“不过就是荒唐了一夜罢了!你至于……”
“至于。”楚懿斩钉截铁地回应。
他的神情里不见半分往日的戏谑与冷嘲热讽,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其事,仿佛正将一颗赤诚滚烫的心,毫无保留地捧到她眼前,逼得她无处遁形,避无可避。
耳边“咚咚咚”个不停,容今瑶忙不迭移开视线,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绯色,可嘴上依旧逞强,不甘示弱地说道:“你少拿这种语气逼我……”
楚懿寸步不让:“我就是要逼你。”
容今瑶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极力掩饰着方才那一瞬间因他靠近而失控的心跳,拼命从混乱中扯回理智。
既然今夜已然插翅难逃,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嘴硬到底,语调陡然一转,警惕道:“你怎么会知道这处花墙的?”
又笃定地补上一句:“明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楚懿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才慢慢开口:“你难道忘了吗?小时候藏猫儿,最后找到你的,是谁?”
容今瑶脸上闪过错愕。
她想要说“是我藏得好”,可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哽住,经他提醒,忽然想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画面。
十一岁那年,盛夏难耐,蝉声聒噪。皇兄皇姐陪她玩藏猫儿,她偷偷钻进了这处偏西的花墙角落,爬进乱藤丛里,藏得密不透风。
她等了许久许久,暑热渐渐耗尽了她的体力,只觉头晕目眩,连鞋都掉了一只也未曾察觉,整个人困乏至极。
正当她昏昏欲睡时,耳边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拨开层层叠叠的藤枝,安静地停在她的面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拂去了发间的几片绿叶。
少年与她年岁相仿,身形却比她高,眉眼还未完全褪去青涩,却已是英气逼人的少年郎模样。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声音清朗干净:“躲在这儿,也不怕被晒坏?笨死了。”
他是那天唯一一个找到她的人。
漫长的几年过去,这段记忆早已模糊浅淡,如今再度被勾起,却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刚刚发生。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堵花墙后的秘密。
并不是“只有她知道”。
天知晓,地知晓,她知晓,还有楚懿,也一直都知晓 。
容今瑶气不打一处来,嗔怒道:“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若他早些透露知晓这处花墙的事,自己便能早早另寻他处逃离,断不会被他抓个正着。
楚懿眉梢一挑,“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人知道么,说了你又要不高兴,笨。”
容今瑶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直接耍无赖:“……你才笨!你全家都笨!”
“别闹。”楚懿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低低开口,“过往种种,我会一直记得,所以,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快些松开我。”
眼前这人实在是古怪至极!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今晚逃婚失败不说,还当场撞见了楚懿,已经是颜面尽失,再在这里多待上片刻,只怕自己真会被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憋得郁结于胸。
然而,就在她迈步欲走之际,脚下一个不稳,踉跄得险些摔倒。
“嘶——”
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脚腕袭来,直直扎进骨缝里。
容今瑶脸色一变,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刚才在洞口连跪带爬地想要逃脱时,不小心崴到了脚,甚至脚腕处的皮肤竟也被尖锐之物刮破了。
委屈与疼痛齐涌上心头,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丧失了逃跑了乐趣,她向来是最怕疼的,指责道:“就怪你……”
楚懿不假思索地接道:“嗯,怪我,是我的错。”
容今瑶正要说点什么,下一瞬,身子一轻,她直接被楚懿打横抱起。
“楚懿,”她眼睫轻颤,嘴上虽是推拒,可双手已经老老实实环上了他的脖颈,口中仍嘟囔着,“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楚懿步履稳健地往殿内走,神色自若道:“容今瑶,我们现在是最亲的,还讲什么授受不亲?”
亲到严丝合缝的那种。
容今瑶一时语塞:“……”
脑海中倏然闪过那夜月色帷帐下,肌肤相贴的画面,他的指尖掠过她背脊时的温度,他吻落在她锁骨时的轻声细语……还有她自己,攥着他衣襟低声央求的模样。
她气急败坏地别开脸,嗫嚅着:“那不过是……意外!”
“当真如此?”楚懿声音喑哑,藏着几分被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夜色中泄露,落入她耳中,“那这些日子里,你就从没想过我?”
容今瑶呼吸一滞。
她抬起头,撞进他低垂的视线里,他很少这样看她。
楚懿眉目沉静,眼神却带着淡淡的委屈与不甘,忍了几日的克制和思念,此刻终于被她的“逃跑”彻底引燃。
他轻声问:“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吗?”
容今瑶的唇动了动。
她想否认,想反驳,可她说不出口。
她确实一直想着如何避开他,可事与愿违,越是避,越是无法将他从脑海中剥离。他低声调笑时的模样,他认真沉默时的神情,甚至连他生气皱眉的表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容今瑶咬着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后将头埋进他颈窝间,小声道:“我就不告诉你。”
……
容今瑶被楚懿一路抱回殿中,安置在软榻上。
她脚踝处的红肿十分明显,方才那一阵剧痛虽已过去,却仍残留着酸麻感。她有些不自在地坐在榻边,头低垂着,始终一言不发。
楚懿也在榻边坐下,打开药瓶,瓷盖“叮”的轻轻一响,药香淡淡氤氲而出,道:“把罗袜脱了。”
容今瑶抬头,试探他忍耐的底线:“你给我脱。”
“……行。”
话音刚落,他便伸出手来,轻巧地勾住她袜口,缓缓褪下。罗袜顺着脚踝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腕。
楚懿的手覆了上来。
他刚刚净了手,指腹微凉,触碰到伤处时格外小心翼翼,掌心托着她脚腕,细细察看伤口,鼻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脚面。
容今瑶猛然绷紧了身子,脚趾一蜷,眼睫颤了颤,要缩回去,却又不敢动得太过明显。
触感陌生又暧昧,令人心慌。
楚懿抬眸:“疼?”
她忽然不敢看他,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垫:“……还好。”
楚懿没再多言,“嗯”了一声,取了药膏,低头为她抹药。
手掌始终覆在她的脚腕上,是温热的。可不知为何,容今瑶却觉得那热度越来越高,烧得她心烦意乱,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
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罗裙垂落,脚腕半露,僵成了一座雕像。
可越僵,心跳越快。
殿里静得出奇,窗外风穿竹影,夜虫低鸣,远远的宫漏声像从梦里传来,敲在她心上。
半晌,容今瑶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动了动被他托着的脚,低声打破沉默:“你今晚,是为什么偷偷来宫里找我?”
少女的语气软下来几分,小心地探问。
楚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手指还停留在她脚腕上,停顿片刻:“那一夜……”
他语气很轻,说得坦然又直接,没什么遮掩,“我太莽撞了。”
“我怕你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