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二人情况未定,其余人暂时不被允许接近。清蕴就凭借从彭掌柜那儿拿来的商会牌子,让陈危去多采买些药材,既为凤阳府的百姓,也给王宗赫、李审言。
这些药很快派上了用场,因为大夫在当晚就确定,王宗赫并非染病,而是中毒,要为他配置解毒药。
之前被强行和王宗赫分开却求救无门的疏影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多亏夫人赶来……”
不然还有谁会坚持救主子?
清蕴没有居功,目带复杂,“我没做什么,真正救三哥的,是太子。”
疏影停顿,意识到这是事实,有一瞬间的别扭,不过也很快爽朗道:“等主子养好身体了,肯定会亲自去向太子殿下道谢。”
清蕴看向了山的另一侧。
真正染了鼠疫到后期会有很明显的症状,和王宗赫状态不符,所以能很快判断出来,李审言那边却要等好几天。
仍没有被允许上山的清蕴继续耐心等待。
然而,注定没有两全其美的事。翌日一早,山上明确传来消息,太子半夜发起了高热。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许是在那儿不小心受了伤,许是受了蚊虫叮咬,又许是其他……总之,身体强壮的李审言去瘟疫所在的村子里绕了一圈,回来就发高热,确定是染病无疑。
鸳鸯峰戒备更加森严,集中围守的人少了,变成每隔一段距离就开始巡逻放哨,层层看守。
清蕴注意到,有些随大夫而来的药童下山取药时都止不住得害怕。如果不是要医治的人是太子,他们恐怕都想跑了。
世上真正能坦然面对一个疫病病人的人,还是少数。
第三日清晨,清蕴拦住了准备回山上的大夫,“我也懂些药理,可以帮忙。”
大夫知道她身份不凡,面露迟疑。
清蕴不为难人,她也没说谎,来之前她了解了许多防治疫病的知识,还跟着上手学了些东西,这种时候绝对能派上用场。
果不其然,在她展露本事,又发现周围人无法拦她后,大夫很快就松口了,只叮嘱她一定要做好措施,绝不能让自己染病。
清蕴一应说好,听话地把全身包裹严实,跟着大夫去照顾人。
她是不用贴身照看的,做的是其他杂活,顶多能待在窗外、门外。
整整两天,清蕴几乎都没听到李审言清醒地说话。他不仅迅速发起高热,颈部还高高肿起,对发声也造成了阻碍。
大夫费尽力气,才让他的热度退下,不至于把人烧成傻子。其他的,就要看他们配的这些药能不能起作用。
这三五天下来,所有人都被那根弦绷得神色疲惫,毕竟他们的脑袋都系于面前人的安危。
……
又是一日傍晚,山风拂来,吹散白天积下的燥热。清蕴照常把窗打开,让屋子里通风散气,不期然对上一双微张的眼。
榻上人许久没说话,声音很哑,“你是……”
清蕴刚要颔首,一个“谁”字接踵而至,让她怔住。
所以还是烧坏脑子,失忆了?
忽然间,李审言微微笑起来,纵然这笑在他如今的脸上变得有些扭曲,仍让清蕴看出了促狭。
他认出她了,是故意的。
丝毫没有生气,清蕴甚至也淡笑了下,看出他想喝水,刚要绕进屋帮他倒水,被低声喝住,“不许……来!”
她适时停住脚步,看着李审言剧烈喘了两口气,自己拿起铜壶往嘴里灌水。
润过嗓子,他舒服了些,眼睛用力眨,感觉很难睁大,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恐怕脸都肿了起来。
这副模样应该很可怕。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再看向清蕴,对着她轻声道出一句话。
清蕴根据口型连蒙带猜,意识到他问的是“王老三怎么样了”,不由动了下眉头。
这两人颇有默契,之前三哥清醒,也问了李审言。
她道:“他很好,毒已经解了大半,过几天就能走动。”
王老三命还真硬。李审言想着,尽量忽略自己浑身的乏力和肌肤隐隐传来的痛感。
醒了,不代表正在痊愈。李审言很了解自己此刻的状态,并没有好多少。
他还记得意识模糊时,大夫焦急又无力的语气。
李审言继续看向清蕴,又问了句话。
很短,是“我厉害吗”这几个字。
清蕴顿住,定定与他对视,“尽快好起来,才叫厉害。”
李审言“嗬嗬”笑起来,像只即将失声的鸭子。
他看得出来,陆清蕴情绪很复杂,对视的这小片刻,已经几度低眸,可能是被他的样子所惊吧,也有可能是其他。
想得更远些,李审言又灌了口水,发现总算能稍微流利地说话了,立刻问:“我……没救了?”
“没有。”清蕴轻声,“只是有点难治,几个大夫还在想办法。”
李审言没吭声,继续躺在那儿,心想陆清蕴骗自己的可能性是几成。
他不怕死,但如果是为了救王宗赫而死……说出去总有些怪怪的。
“那你之前……哭什么?”
清蕴:“……我没哭。”
李审言喔了声,却不知清蕴并未说谎,是他自己意识模糊间听到药童哭泣,认成了女声,以为是清蕴伏在他床边嘤嘤流泪。
在榻上人胡思乱想之际,清蕴主动开口了,“李审言。”
李审言立刻看过去。
“为什么一定要帮我救三哥?”
以李审言的性子,她一直认为,他会巴不得三哥去送死。所以在亲眼看到他以身涉险,才会受到极大震动。
说完,清蕴补充,“不如实答,我就当你闲着没事做,不记你这份恩情了。”
李审言微微瞪大眼,里面冒着火,似乎在说“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也能说出来?”
这眼神太生动,让清蕴微微笑起来,“所以,可以告诉我吗?”
李审言避开她灼灼的视线,喉结在肿胀的颈项间艰难滚动。
暮色漫过他的眉骨,把他眼底那簇火映得忽明忽暗,“他救过你。”
“什么?”
“当初那年杨煦逼婚……你为自保不得不嫁他。如今我替他挣回这条命……就算两清。”
山风忽地穿窗而过,卷起清蕴垂落的发丝。她扶在窗棂的手指微微蜷紧。
这几日的辗转反侧,午夜梦回的焦灼,此刻都化作心中的茫然——原来这场生死豪赌,不过是要帮忙斩断他心中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
他的初衷,原来仅仅是此。
即便这初衷可能仅仅占了原因的一半,其中饱含的情意,也已经滚烫到令她无所适从。
本就在一直强行禁锢自己的栅栏,顷刻间似乎摇摇欲坠。
李审言一直用余光注意她的反应,一时竟觉察不了她此刻想法。
许久,终于再次听到她的声音,“那便成了我欠你的,你有什么要求吗?”
李审言眼神登时亮起,“如果我好了……嫁给我!”
“不行。”
李审言:“……”
明知他想要的就是这个,那还说什么?
清蕴却仍然静看着他。
电光石火间,李审言忽然意识到什么,再度开口,“等我痊愈,同他和离?”
一盏茶、也许是两盏茶的时间,李审言听到了一声“好”。
这个字轻得像落进盆里的灰,却在李审言胸腔炸开惊雷。
铜壶咣当砸在青砖上,水流蜿蜒着漫过他的指尖——原来生死边缘搏来的承诺,比想象中更教人惊喜。
他盯着地上晃动的光影,那些在溃烂伤口里发酵的执念,那些在生死间隙翻涌的妄念,此刻都化作喉间急于大喊出声的喜悦。
“等你黑斑褪尽。”清蕴道,“等你能策马绕山,等三哥能亲笔写放妻书——”
最后一缕天光坠入她鬓间发簪,李审言望着那个渐远的背影,突然闷笑出声。
笑着笑着咳出满掌血沫,却在腥甜里尝到近三十年未曾有过的痛快。
第108章 仅是抱一抱,应该不过分吧?
李审言因清蕴的话精神大振, 但病情并没有随之减轻,反而越发凶险。
起初是皮下黑斑蔓延,和溃烂的肿胀处融成一块,宛如缠绕的藤蔓, 让他时常在昏沉中抽搐。
后来清醒的时候减少, 偶尔醒来, 也是蜷缩成块, 十指深深抠进床缝,宛如被割喉的人大口大口喘着气。这种时候, 大夫就会迅速上前,用按摩拍打的方法助他呼吸。
一切种种,清蕴都只能隔着窗户或门看。
最常看到的是药童端着铜盆疾走,盆中浸泡的纱布呈现出诡异的蓝绿色。给他新换上白绸中衣,不到半刻钟就会洇出黄褐色的汗渍。
时间久了, 肿胀处的皮肤竟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薄得像糊窗的油纸,底下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看起来十分可怖。
病情汹汹, 但真正亲眼看见,才知道它的可怕。
如果李审言知道经历的是这些,他会后悔吗?
在试了几种药方都不起作用的情况下,发现李审言身体还扛得住, 大夫们商议一番, 最终决定用银针封住他心脉要穴, 再上猛药。
这法子先问过了清蕴, 再请教古将军,两人都表示同意后, 再趁李审言清醒的小片刻请示。都应允了,大夫才敢动手。
封住脉后,浓黑的药汁刚灌进去,李审言全身筋络立刻如同活蛇游走般凸起,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汗水浸透被褥。这种痛苦让他瞬间暴起,几拳下去就打倒了身边的大夫和药童,让亲卫不得不迅速冲进来按住人。
整整五人,才勉强把他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