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李贵妃产子
药取来了, 王宗赫没再问其他,等待李秉真为清蕴搽药,自己就看着炉火喝茶。他知道自己刚才险些流露心迹,面前的兄弟俩未必没有察觉, 不能再这样大意。
其实无论清蕴成亲前后, 他都很少长时间地光明正大注视她。今晚忘形, 是因为被清蕴看见了他和柳文宗的孙女站在一起, 不免想观察她的神色。
回过神来才自嘲,自己和谁议亲关清蕴什么事。不说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心意, 如果知道,可能还会庆幸他终于要和别人定亲。
定下心神,接下来王宗赫都举止如常,和他们闲聊着,等时辰差不多时主动请辞, 和李审言回到对屋。
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在他抬手又要取书之际,李审言冷不丁道:"听闻状元郎在翰林院修前朝实录?”
“嗯。”
“不知可见过承明帝与皇后的起居注?”
承明帝与皇后正是表兄妹成婚,听闻皇后最初与他人定亲, 是承明帝强行拆散佳侣,把表妹夺来。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此刻提起,让王宗赫偏首,冷静和李审言对视, “不曾, 请李校尉指教。”
李审言笑, “在下了解也不深, 倒是指教不了。日后修书时自会修到,到时状元郎再仔细看看罢。”
说罢, 转身潇洒搁下酒壶,未解外袍,也没上榻,直接坐在圈椅上,对他道:“我不用睡榻,在椅子上也能坐睡一晚,状元郎自便。”
随后直接合上眼。
两个大男人同榻多少会不自在,王宗赫当然不会劝他,余光把人打量了一圈。
李审言作为齐国公第二子,从前一直籍籍无名,有些人甚至不知齐国公有两个儿子。
即使不打探,王宗赫也猜得出他肯定被大长公主压制多年。兴许是因为世子病弱,看不得一个庶子锋芒太过,兴许是其他原因。
大长公主那样强势,李审言长期生活在国公府,被打压忽视,不该养成这样不驯到近乎乖张的性情。要么此人天生反骨,要么被压制太过,有了反效果。
从他敢到皇帝面前自荐,王宗赫承认他胆子很大,也有几分武艺。当初共同查案的时候,还能看出也有些才智。
但只到这个地步,还不足以让王宗赫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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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夫妻俩起榻,从毛老伯口中得知另外两人天色朦胧时就离开了,不想惊扰他们,就没有特来请辞。
“克衡真是勤勉。”李秉真感慨。
这几天百官休沐,昨晚他邀请对方在这同游,被王宗赫以还有庶务没忙完的理由婉拒了。
“三哥在家里的兄弟中,确实也是最刻苦的那位。”
清蕴身在王家了解得很清楚,几位表兄的天赋其实相差没那么大,但王宗赫绝对是勤奋的那个,春夏秋冬都不曾懈怠。
正是因此,他和家里人相处的时间最少,对长辈都是敬重居多,鲜少有像普通人那样亲近的时候。
她回忆了下,好像都没看到过他流露什么特别的神情,即使王令娴失手杀人,他在震惊过后,也是很快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沉稳不失圆滑,聪明又不会锋芒外露,所以外祖父说他天生适合入仕。
收拾一番,两人去了别庄附近的溪流。
昨夜暴雨引得溪水涨宽,钓都不用钓,走过去,鱼儿就窝在溪流附近的浅浅沟壑中,随手就能抓起来。
放生十余条,仍有小半桶。
藉香等人围石子搭灶准备烤鱼时,李秉真就带清蕴在附近闲走漫步。
晴光潋滟,山林间清露未晞,二人沿着溪水徐行百步,见前方溪水深处卧着一方奇石,大约是成年男子双拳大小,通体青玉色,样式奇特,宛如青色祥云,很是雅致。
山风穿林而来,裹挟着草木清香。
李秉真忽然说:“在这等我。”
不明所以地看他褪去鞋袜,等他走近那块奇石时,清蕴才明白过来,好笑道:“你是李元章吗?”
米芾米元章见奇石而拜,李秉真则是见了要取回收藏。清蕴不知他还有这喜好,也不顾衣摆会被溪水浸湿,上前几步去扶人。等上了岸才发现,他退下的鞋袜也同样浸湿了。
为着这一块石头,夫妻俩都湿了半身,回到搭好的石头灶边烤火。
此行相当于郊游踏青,白芷藏翠把能用到的东西几乎都带上了,还有国公府少见的馒头片,烤起来很香,不贪口腹之欲的李秉真都吃了好些,评价它比烤鱼更美味。
吃完烤鱼,让人把多余的东西收走,夫妻俩继续往山林里面逛。
暴雨过后是采蘑菇的好时候,由毛老伯带领,夫妻俩见识了一番如何在山里寻找蘑菇,辨别可食用品种,由此尝遍了鲜菌的煮、炸、炒吃法。
不得不说,比在国公府和酒楼里吃的还要鲜美许多。
连着三天,清蕴就在这种轻松惬意的吃吃喝喝中度过,不用思考太多,累了就铺毯子躺下,困了也可以原地扎帐篷休息。
且她感觉,李秉真的精力也比以往好了很多,游玩途中基本没有另外服药,还亲自去溪水了采了一篓石子,说是要回去后亲手打磨成棋子。
尽兴而归的时候,李秉真在马车上不经意问:“心情可好了许多?”
虽然清蕴之前就对这次游玩有所猜测,真正听他问出口,胸口还是暖了下,“前阵子来了月事,有些浮躁,已经好多了。”
李秉真笑着点头,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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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国公府没几天,就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日子,威武大将军陆博行的忌日。
即陆清蕴的父亲。
李秉真原本不清楚,见白兰白芷准备香烛纸钱等物,询问一番才知道是什么日子。
白兰说,每年这时候清蕴都会去寺庙为双亲祭拜祈福,风雨不落。
“为何会是三份?”
白兰解释,“好像是给夫人的弟弟。”
清蕴曾有个弟弟,在父母离世后也染了天花早夭,李秉真是知道的,也感念于她的孝诚,决定主动陪清蕴前去。
两人来到云间寺,这儿有清蕴常年供奉的三座牌位,庙中僧弥早就认识清蕴,熟练地引他们去祭拜。
殿前的青铜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清蕴跪在莲花蒲团上,左右设经幡,案前置长明灯,檀香混着纸灰的气息萦绕在经阁梁柱间。
李秉真注视着三座乌木牌位,最右侧那座未刻名讳的灵牌映着烛火,在青砖地上拖出细长的暗影。
这实在有些突兀,但他旋即想到,清蕴弟弟离世时年纪太小,供奉起来恐怕有不同讲究。
随同清蕴一起燃香、烧钱、祭拜,李秉真头次知道,清蕴原来也会背诵佛经,且熟练程度不亚于祖母。
见她双手合十,神情平静地闭目诵经,李秉真就在旁等待,直到结束后两人踏出供奉牌位之处才道:“夫人很敬重岳父。”
他觉得,清蕴祭拜时的神色其实不像儿女的缅怀,倒更像是寻常百姓祭奠圣人、仙师的敬仰。
清蕴嗯了声,“他击退外敌,保家卫国,我确实很敬重。”
同出身江苏的大将军,她怎么可能没听过。由于曾经深受倭寇侵扰,她更懂得这些为国征战的将士的珍贵之处。所以那天在听到李审言的事迹后,她意识到,不管他目的为何,他都切切实实为建朝百姓出过力,那些因李秉真而生出的成见顿时就淡了许多。
最敬佩的,毫无疑问还是陆博行,没有他,蒙古那边不会那么快败落,百姓恐怕还要多受许多苦楚。
可惜他这颗将星陨落得也快,迅疾到昙花一现,如今好些人已经不记得他的姓名。
两人阴差阳错有了“父女”缘分,清蕴便每年不落地来祭拜他们夫妻,第三个牌位,自然是为原本的陆清蕴所设。
她不知如果他们有在天之灵,会不会怨怪自己夺了陆清蕴的身份,但她除去最初担心被人识破以外,其余时候,并没有太多因这件事生出的愧疚。
陆清蕴并非她所害,她只是利用了摆在面前的机会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安稳。
重来一百次,她依旧会这么做。
唯一有点对不起的大约只有陆清蕴,因为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为她移墓,只能让她躺在无名孤坟中,躺在悬崖下。
看她说完那句话后就沉默,李秉真以为自己触及她的伤心事,内心感到抱歉,直到离开寺庙都没有再多问什么。
云间寺离得不远,当天就能来回,刚过堂前,就发现齐国公和李审言站在那儿说话。
父子俩都穿着绯色官服,想来下值不久。看神态,谈话不大顺利,齐国公像是在强忍怒气,见到长子和儿媳便缓和了脸色,“在外可用过饭了?”
李秉真应是,齐国公沉声道:“你母亲那儿刚刚派人传话,说娘娘下午发动了,她要连夜进宫。”
就发动?清蕴惊了下,算日子,李贵妃怀孕才七月多,这应当算早产了,怪不得公爹满脸愁容。
“母亲可是要我一起?”清蕴主动问。
“不曾。”齐国公缓声,语调下竟暗藏几分恳求,“但若是得空,就陪你母亲一道罢。”
女儿已是后宫嫔妃,纵然他作为父亲,这种时候也没法陪在身边。
他了解大长公主,遇到其他事都没问题,唯独儿女受难,她最是扛不住。女儿如今早产,定是险象环生,他没办法安慰,只能寄希望于儿媳。
清蕴当然不会拒绝,二话不说就简单收拾东西,到隔壁去寻了大长公主。
正是傍晚,大长公主取了令牌,正准备和女儿李琪瑛一同进宫。她神色还算镇定,没有过于慌乱,李琪瑛就红了眼眶,见到清蕴竟破天荒主动喊了声“大嫂”,泪水就要掉下来。
李秉真皱眉,训斥还没出口,大长公主先道:“不许哭!”
李琪瑛被训得一震,忙坐好,瘪瘪嘴,就听清蕴温声道:“有好些人就是七个多月生产,娘娘这情况也算不上很特殊,太医医术精湛,定能安然无恙。”
“当真?”李琪瑛愣愣问。
“就是这样。”大长公主冷声,“总这么经不住事,再大惊小怪,就不用随我进宫了。”
李琪瑛噤声。
爹娘和离后,娘就不知为何对她严厉了许多,明明只有一墙之隔,都不许她去找爹爹。她只是担心姐姐,娘不安慰就罢了,还要凶她!
李琪瑛满腹委屈,清蕴则注意到大长公主一直藏在袖间的手,便知道她也是强装冷静。
“你先回去歇息罢。”清蕴对李秉真道,“今夜应该不会回,有消息我们会及时叫人传回来。”
大长公主也点头,她心急如焚,实在没心思交待什么,匆匆进了宫。
进承乾宫时,天色已暗,宫女内侍步伐匆匆,来不及对三人行全礼,即便手里没差事,也不敢做出悠闲模样。
大长公主进了产房,清蕴和李琪瑛则被留在外面。
本以为会听到长姐痛呼的声音,但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如何,李琪瑛发现竟出乎意料得安静,只是隔段时间会有人端着血水倒出来。
她心中难安,随手抓了个人,“陛下呢?娘娘生产,陛下怎么没来?”
“一个时辰前就派人去请了。”小公公低声道,“许是在忙。”
李琪瑛再不关心朝政,也知道这阵子建帝其实上朝都上得少,哪来的忙碌?她内心同情长姐,也为建帝的做法感到齿冷。
以前陛下对姐姐的那些爱护宠爱,都是做出来的样子不成?
她目光四转,感觉偌大的承乾宫变得陌生,身边竟唯有大嫂还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