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浙江一趟,除去和王宗赫做了场戏,在那些夫人们来打探口风时反套了些话,从而推出一些打算以外,清蕴感觉自己就没什么事了。
像王宗赫最初说的那样,就当是来这里游山玩水。
她心中有微妙的不快。
大抵是骨子里的掌控欲和未雨绸缪的危机感作祟,事情没摆到面前就算了,如今危机是两人共同面对,她更想弄清楚前因后果,掌握全局,而不是纯粹被他保护在身后。
可三哥行事有章程,对官场的事考虑也定会更周全。
清蕴当然有办法让他告诉自己,但眼下还没必要对他使手段。
如果是李秉真……
李秉真从不会避忌和她谈官场上的事,还会主动给她分析局面,让她明白危险。
清蕴最初对朝堂利益关系几乎一无所知,从李秉真那儿才知道,原来齐国公府一直处于如履薄冰的形势。
慢慢的,她才开始通过李秉真和彭掌柜打听一些官场上的事,如此遇事就能够提前做准备。
眼看雨小了,清蕴叫来白芷,“出去逛逛吧。”
带上藉香,主仆三人在朱明的眼中去了最繁华的街市游玩。等进入人群,他们很快就去了彭掌柜所在之处。
清蕴待了大半天,从彭掌柜这儿得知了一些消息,再随便采买些东西回到住处。
开考的这几天,她基本都是如此度过,早出晚归,带回一堆珠宝绸缎和玲珑珍馐,一副玩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等秋闱结束,她买的东西已经堆了大半个屋子,不得不现在就开始托人提前运回去。
王宗赫回来时,清蕴仍在清点物件,听见声音走出去。
皂靴踏碎水洼,官袍下摆沾着几星泥点,王宗赫在看到她时微顿。
朱明不在这儿,都是自己人,他几步上前,准备抱一抱清蕴,又想起几天没沐浴,忍住了。
“这几天怎么样?”清蕴先问他。
王宗赫:“还好,没出意外。”
和清蕴肩并肩进房,他随口问起她这几天如何度过。
夫妻俩聊了会儿,见下人把水备好,王宗赫道:“我先沐浴,等我一刻。”
察觉到他几度想亲近又克制的模样,清蕴含笑,“不急,我去让人备些点心。”
看着王宗赫把衣袍搭在屏风,清蕴上前帮他整理,走动间,不期然掉出一封信。
信拆封过,保留着半边火漆,应是封密信。
王宗赫听到动静,想起袖囊中放了何物,出声道:“信还有用,放桌上就好。”
他信任清蕴,在她面前不小心就忘了此事。如果是其他人,压根就不能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外间,清蕴看着信纸一角露出的“蓟州军异动”几字,“三哥,我可以看信吗?”
沉默了会儿,传来王宗赫一如既往的声音,“嗯,可以。”
清蕴取出信,一字一句看下去。
雨势愈急,内外两人都听不到彼此的动静。
一刻钟后,王宗赫带着浑身水汽准点出净房。
小几上摆了茶水点心,清蕴坐在旁边,那封信被塞回了信封。
扫一眼清蕴,看不出神色异样。王宗赫披上外袍,上前抱住她,先在额头吻了下,再坐到旁侧,慢条斯理喝了杯热茶。
拿出信又看了遍,他道:“稍后我去写回信。”
清蕴问:“你要动蓟州军?”
王宗赫嗯了声,“蓟州军贪墨军饷证据确凿。”
清蕴:“所以要拿陈危开刀?”
王宗赫意识到了她的重点。
清蕴垂眸,“三哥好手段,借浙江科场舞弊掀开盐税旧案,再顺藤摸瓜攀咬蓟州驻军。待彭将军那边的人下狱,你就可以安排柳阁老的门生接管兵权,一石三鸟。”
她分析得如此透彻,倒叫王宗赫深深吃了一惊。表妹聪明不假,可什么时候,对朝局的事也能看得这么清?
思索了下,他道:“我知道陈危以前在你身边待了很久,但他先是效忠齐国公,如今又在彭宗手下效力,和他们牵扯太多,两者勾连甚深,所以……”
他本来没想让清蕴知道这事。
清蕴:“我不同意。”
王宗赫微怔。
清蕴继续道:“我不同意拿陈危的命来填,他是我的人。”
什么叫“是我的人”?王宗赫还没来得及思索这句话的深意,先一步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谁都可以,唯独陈危不可以。”清蕴仍是很平静的语气,“如果三哥坚持,我只能提前让他回来。”
雨声吞没了尾音。王宗赫望着清蕴发间微微颤动的步摇,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她也是这样挺直脊背。喜秤挑起盖头时,满室烛光都不及她眼底星火明亮。
他声音发涩,眼神幽暗不明,“我本以为,陈危只是你曾经得用的人。”
清蕴如此坚决是他万万没想到的,陈危在她心中居然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清蕴不语,继续看他。
穿堂风卷着雨丝袭来,王宗赫伸手碰到清蕴冰凉的指尖,她动了下,到底没真正缩回去。
布置已成,改一环,就要接连改许多环。
“我再想想。”王宗赫道,“但你要给我理由。”
第76章 无论如何,现在人在他身边
“从江苏到王家, 陈危一直陪在我身边。十几年过去,他于我而言早就不是简单的下属,而是亲人。我知道他的无辜,不想眼睁睁看他为官场博弈赔上性命。”清蕴直视王宗赫, “这个理由, 三哥满意吗?”
王宗赫:“仅仅是因此?”
“仅仅是因此。”
王宗赫指节叩在案上, 青瓷盏里茶汤泛起涟漪, “这件事,你只求这个?”
“只求这个。”清蕴迎着他的审视, “我只想保他。"
空气凝固片刻,王宗赫忽然扯开唇角:"好。"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清蕴上前环住他脖颈。松香气息漫入鼻腔时,她听见自己轻轻的叹息:"打乱三哥布局,实在对不住。"
"无妨。"温热手掌抚过她后颈, "还在掌控中。"
这是清蕴难得的主动, 就像在做夫妻之事时,她常以配合居多,在情潮难耐时才会流露出一丝别的情绪。
现在的拥抱, 也不是因为对他有多么喜爱,而是因为另一人的安危。
俯首亲吻清蕴发丝时,王宗赫目光暗沉。
他当着清蕴的面写了封回信,写好后放在桌上, “可要看一看?”
清蕴:“不必了, 我相信三哥, 你答应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王宗赫微微颔首, 交给疏影,让其安排加急送回。
天色已晚, 夫妻俩用过晚饭后就歇下了,王宗赫这晚没回西厢,光明正大在清蕴这儿留宿。
时辰尚早,才新婚几个月的夫妻自是不会这么快睡的。
烛芯爆出微响,帐幔无风自动。
王宗赫解开清蕴中衣,他用了三分巧劲,不小心就传来裂帛声,像细雪簌簌落进深潭。
指尖划过锁骨时,清蕴轻轻战栗——他的手指有点凉,蜻蜓点水地掠过时,又像羽毛,带着一点痒。
腰间力道骤然收紧,清蕴仰被迫颈,望见帐顶在晃动,隐隐的金线在烛火里泛着碎光,“三哥,慢些……”
话未说完就被更深地楔入打断。
王宗赫俯身,以往他总是克制又热情地吻她,此刻却流连在颈侧迟迟不肯碰那抹朱唇,只力度越来越大,清蕴感觉自己快被做散架了。
“三哥……”她不是不能服软的人,感觉到他的激烈,就放轻了声音。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王宗赫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掐着她的腰翻过身,适当减慢动作。
…………
帐外烛火渐弱时,王宗赫仍握着清蕴的脚踝不肯松。月白绸袜早不知丢在何处,他拇指按在踝骨凸起处反复摩挲,像把玩一块温润的玉。清蕴蜷着身子想歇息,却被他用外袍裹住打横抱起。
“三哥?”
“嗯。”他边应声,边抱着她走向西窗下的贵妃榻。
夜风卷着不知名的花香穿帘而入,清蕴后背触到冰凉的湘竹席面时轻哼出声,旋即被带着薄茧的手掌托住。
他帮忙揉着腰,低声道:“我今晚有些失了度,可有伤着?”
清蕴:“没有,倒是你肩头……流血了。”
感官带来的快乐太猛烈时,会让人生出灭顶之灾将覆的恐慌。所以在那瞬间,她咬住了王宗赫肩头,咬得极其用力,让他当时闷哼了一声,仍没停下动作。
现在看过去,左肩都红了一块。
清蕴清楚,表哥在向自己要理由时,想知道的不是那句简单的话,而是更深的原因。
他察觉到她没说实话,忍住了没质问。
在床事上才不由失控。
清蕴承认自己在利用他的感情,虽不觉得有错,但此事毕竟是她为难表哥。
示意他松开自己,清蕴赤足去柜中取药,回身解开他中衣,为他细细擦药。
月光浸透窗纱,清蕴披散的青丝泛起霜色流光。
王宗赫盯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轻盈小扇般的阴影,沉静温柔。
他忽然想起当年初见,她也是这样垂着眼睫给受伤的鸟雀包扎。祖母一见就流了眼泪,说清蕴和她母亲一样,是极其柔软心善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