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之前受的惊吓已经完全消失,对李审言的一石二鸟之计心悦诚服,既得了名声,还能顺理成章地除掉一些政见、图谋不同的官员。
太子如今用计谋已经炉火纯青,不再是莽撞的毛头小子。
如果李审言知道孟嘉的想法,只会嗤笑一声,这可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
最后一个雷,是落在陆清蕴和王老三之间。
想象着王宗赫可能的反应,李审言懒洋洋剥开柑橘,掰一瓣投入口中,忽然皱了眉头,往孟嘉手中一丢。
“很酸吗?”孟嘉吃了一瓣,觉得还蛮甜的,“殿下碰不得酸?”
他才知道这事。
李审言灌了口冷茶,点头,“我从来不吃酸。”
第95章 丑陋的嫉妒
教坊司一案轰轰烈烈持续了半个月, 处置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员。纵然其中有镇安帝不忍心罚、不想罚的人,在太子李审言的推动下,也不得不按律处置。
这些都是后话。
朝会结束,重回户部的王宗赫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 端的是风轻云淡。
同僚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抓住他空闲的时机, 把人带到隐秘处谈话, “克衡,你可看了受牵连的官员名单?”
得到点头, 他神色沉重道:“我怀疑陛下是借此事来……”
做了个挤压脖子的手势,继续道:“故意授意太子大闹,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处置他们。你我都曾先后在前朝两帝手中为官,有朝一日,恐怕也会被寻机清算。”
王宗赫缓缓摇头, 沉稳自如道:“陛下为九五至尊, 举手可倾天下,若不想留下我们,登基之初就不会留, 没必要事后使这等手段。这些人其身不正、作奸犯科,故有此报。这实属常事,韩兄不必担忧。”
韩姓官员观察他神色,确定他没有对镇安帝的丝毫怨怼, 点头的同时心中不禁失望。
他自然清楚, 镇安帝作风并非如此, 故意拉王宗赫倾诉, 是因他和王宗赫同为前朝官员,都受到重用, 接下来还将竞争同一个位置。倘若王宗赫因此大发牢骚,甚至有所异动,就有理由告其一状了。
可惜,不管王宗赫是真这么想,或心思缜密,目前都无法抓到他的把柄。
局促一笑,他道:“言之有理,看来是我多虑了。”
王宗赫不置可否,回到官署重拾公文,无视了韩度以及其他人的目光。
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即便王宗赫沉稳老练,也容易遭到他人妒忌。在官场上,如他这般出身好、相貌佳、才智出众还能够受到天子重用的,都是凤毛麟角,常人拥有其中一样就足以自得,他却全占了。
更别说,他还有个温婉贤淑、美若天仙的夫人。
这位夫人不仅能打理好后宅,还能帮他一起立功,简直像全天下的好事都聚集在他身上了,叫人如何不妒羡?
唯一能够惹人诟病的,大概是王宗赫如今年至二十有六,与夫人成婚两年多,尚未有子。
思及他曾有段持续一年多的婚姻,柳氏女同样无孕,却在和别人成婚后迅速怀胎产子。好事者便在私下恶意揣测,道王宗赫无法令人有孕。
官场就是如此,因为官者也是人,他们当中既有人可以搅弄风云,也沉迷于这等不入流之事的蝇营狗苟。
王宗赫素来懒得理会这等小事,对于李审言所为,他心中的确另有猜测,却不是同僚想的那样。
时辰一到,王宗赫未作停留,直接归家。
霞光正盛,劈开融雪的寒意,笼罩在身前时,带来一股特有的暖和安心。车内的王宗赫沐浴到这阵暖意,鼻间忽然嗅到香味,令车夫停车,“我去买道雪花酪,你在此稍等。”
车夫忙道:“大人,小的去买吧,排着好长的队呢。”
可说话的当口,王宗赫已经避开他,径直朝雪花酪铺子走去。
雪花酪是道冷食点心,由碾成沫的碎冰、果酪、红豆、酸梅汤、蜂蜜等一同制成,冬夏盛行,清蕴很爱吃。
王宗赫排队时,前后大都是为自家孩子买雪花酪的夫妻,他身穿官袍立在其中,尤为显眼。
考虑到年少的堂弟堂妹也喜欢吃这些,他一次性买了五份,回到马车时递了份给车夫,“带去给你小女儿。”
车夫微怔,受宠若惊之后感动不已,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多、多谢大人。”
王宗赫移开视线,没说太多。他本来没想过给车夫,是在排队时,忽然忆起清蕴每每准备点心、团扇等小物件时,都不会落下身边的每个人,她还曾逗弄过车夫六岁的小女儿。
马车到大门前时,夕阳依旧,漫步行过回廊、拱门、甬路,离春诵堂还有几步路时,王宗赫看见在院中教人下棋的清蕴。
她似乎心情很好,唇畔笑意都比以往更深。
说着话,对面的孩子忽然抛下棋子扑到她怀中,依依不舍地说着什么。
是静王杨翊,他即将随大长公主南下浙江,此行应该是来告别。
王宗赫走近,听到杨翊稚嫩的声音道:“姨母为什么,不一起走?”
“姨母家在这儿呢。”清蕴对他解释。
杨翊看见了王宗赫,对他敌意一如既往。
两人总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但年纪相差太大,王宗赫不可能真和他计较,便先一步进了里屋。
一盏茶的功夫,清蕴送走了杨翊,笑着谢他,“三哥竟会主动帮我买雪花酪。”
以往他总说冷食对脾胃不好,看见她特意吩咐人买,都会投来幽幽的、不赞同的目光。
王宗赫:“恰巧看见了,想起你爱吃。”
清蕴喜欢这说法,绕到屏风后,环抱住王宗赫。他身体微微一僵,很快放松下来。
作为经常伏案的文官,王宗赫久坐之后都会起身走两圈,清晨还会锻炼,体型保持得很好,腰身劲瘦,四肢修长。
清蕴喜欢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偶尔也会主动抱他。
王宗赫转身扶住她肩膀,低头亲下去。
清蕴被他托抱起,仰起微红的脸颊,“等晚上。”
王宗赫嗯了声,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人抱到桌边,看她打开盒子,开始品尝雪花酪。
大概是她吃得太享受,眉眼间萦着的愉悦让王宗赫很想知道味道,清蕴看出来了,往他口中喂了一勺,“如何?”
王宗赫:“……似乎只有冰的味道。”
清蕴弯眸,“本来主要就是由冰制成,尝的就是那股凉丝丝的感觉。”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王宗赫忽然俯身,趁最后一点冰凉尚未融化在清蕴舌尖时,细细品尝了番,随后颔首,“还行。”
清蕴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无言,也懒得指责他另有所图的行为,端起雪花酪横在两人之间。
被她这带着小小幼稚的动作逗笑,王宗赫堆积在心头的沉郁直到此时终于散去些许,把玩着她腰间玉佩,慢慢聊起天来,主要是问杨翊来访之事。
清蕴道:“安王留在京城,只有他要和大长公主离开,翊儿不大高兴。”
安王即曾经的文昭帝,他侥幸留得性命,但注定要终身活在监视下,娶妻生子都不得自由,当然不被允许离京。
杨翊还不懂那么多,他只觉得妒忌。
王宗赫低声,“这种小事,大长公主她们自能开解好。”
清蕴随意嗯了声。
静了片刻,他接着道:“教坊司的事,今日可曾听说?”
清蕴看向他,“是有所耳闻,但具体如何不清楚,正等三哥说呢。”
王宗赫便把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拣关键处讲述,没有故意扭曲李审言行为,也没表露任何看法,倒是一直在观察清蕴,发现她目中闪过的欣赏后,继续出声,“没想到,太子竟会突然管起此事。”
清蕴淡笑了下,“以他的性子,做什么都不足为奇,兴许是心血来潮。”
当真吗?王宗赫很想问自己的妻子,在从自己这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她是否,转头去寻找了李审言?
她对李家及和李家相关的人和事,总是格外关心。镇安帝、大长公主、李琪瑛、杨翊,以及李审言。除关心外,还会额外多一份信任。
他并非不能理解,李秉真的存在对她而言必然很特殊,第一任丈夫,才学、容貌、性情都那样出色。最重要的是,他死在二人感情正浓时,和他有关的一切就都有了无法割舍的理由。
李审言当初也是凭借这个身份黏着她,在她心中留下一席之地的吧?
王宗赫置于袖中的手暗暗收紧,他知道,如果清蕴此时看向自己,肯定会被他眼中丑陋的嫉妒所惊。
他不怕李审言觊觎她,也不会因李审言仗着身份对她做了什么而心怀芥蒂,唯独不想看到的,就是清蕴对李审言的特殊和依赖。
教坊司一事,以他的身份无法插手,李审言却有足够底气去嚣张肆意地摆平此事。
而他,甚至不敢在此时对妻子问出口。
翻涌的心绪被王宗赫死死压住,即便是清蕴也毫无所觉。夫妻俩都是聪明又心思细腻的人,甚少有太直白的沟通,所以当一方有意隐藏真实情绪时,另一方很难察觉。
清蕴还颇有兴趣地问:“他擅作主张,陛下罚了吗?”
王宗赫点头,“罚了,杖责八十,现正在宫中休养。”
清蕴想象了下李审言蔫蔫趴着的场景,发现竟无法给那张脸上凭空安上垂头丧气的神色,略眨眼,不再想这个,“不管初衷为何,他确实做了件好事。等风声渐渐平息,我再着人去问问那些女子,看是否愿意有人来织经堂做事。”
织经堂现在基本由她一人管理,里面只收女子。因需要懂得识文断字,对文章也要有所了解,门槛较高,收的都是些原本出身不错但家道中落的女子。
王宗赫附声,“可以,经此一事,也不会有人敢盯着她们,只要本人愿意即可。”
虽然和这些人素不相识,但清蕴自己也可以说是家道中落之人,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来到陆家,她如今处境不一定比她们好多少。因此,她是真心怜惜这些人,得知好消息的情绪也十分明显。
沐浴过后,清蕴来到榻前,发现边上的棋盘被撤去了,随口问道:“怎么撤了棋盘?”
夫妻俩从成婚起就在边上摆了棋盘,时不时会来两局。
王宗赫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躺上来,“最近事太多,耗费精力,不想下。”
“而且。”他轻声道,“我并不喜欢下棋。”
清蕴动作微顿,眼眸对上他,没说什么,仅微笑了下,“没什么,还有许多事可以做呢。”
她也是和李秉真在一起时养成了这个习惯而已。
她问:“那三哥以往在夜里都喜欢做什么?”
沉思了下,王宗赫道:“静坐。”
“……嗯?”
王宗赫:“我喜欢静坐冥思,月夜最适合。”
触及清蕴眼神,又补充道:“或者翻阅山水画册。”
不补充还好,这一说,清蕴就忍不住轻轻地笑,“三哥真是不负自己从小到大的老成持重,这些喜好,比下棋还要闷。”
王宗赫心微沉,她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