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棠一凝,惊异地抬眸,他怎会知晓?
顾如璋双手撑在她身侧两边,展开的双臂好似圈住女子的囚笼,客气询问道:“是要搬出顾府,还是留下?玉娘自己选。”
她有的选么?
薛玉棠紧绷的身子顿时泄去力道,无力地坐在他两臂圈出的方寸间。
“留下。”薛玉棠说道,鼻尖忽然间酸涩,泪珠儿不争气地从眼眶流出。
“我逼玉娘的?”顾如璋擦拭她脸上的泪,修长的指托起女子的下颌,那张小脸既倔又招人怜惜,温声道:“为何又哭了?”
薛玉棠闭上眼睛不语,盈满眼眶的泪流下,男人温热的唇贴近,至若珍宝般亲吻她,舔舐脸颊泪珠。
他的气息愈发沉重,紊乱了,唇掠过娇俏的鼻尖,轻吻她的唇,可察觉到她在颤抖,灼热的唇含咬一下,挪开了。
他攥握住她推搡的手,埋首在香软雪颈,亲吻吮吸,光明正大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怀里的女子怕得颤抖,小声啜泣着,顾如璋一愣,用力莫大的意念才离了雪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梨花带雨的委屈脸庞。
顾如璋抿唇,擦拭干净她的泪,无奈之下将人横抱起,朝屏风走去。
他按动机关,屏风旋开,密道重现。
顾如璋抱着薛玉棠从密道回了寝居,见那瓶中错落有致、精心修剪的束束芍药,他皱了皱眉,一股无名火蹿升。
大步流星朝美人榻走去,顾如璋将薛玉棠放下,她已经没哭了,脸上泪痕涟涟,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蓦地心软。
薛玉棠伸手,冰凉的手指拉了拉他的衣袖,抬眸,湿漉漉的眼看着他,淡声道:“我爹不是被山匪所杀,是裴凌。”
她语气淡淡的,平静地将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告诉他,曾经想保护他的念头全然消失。
薛玉棠的父亲薛鹤安任平泉县县令,公正严明,勤政爱民,兴教惠民,数年来将小小的平泉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可就在五年前,山匪突起,烧杀抢掳,无恶不作,官府一次次剿匪,都没有将其彻底铲除。
据说那山匪头领是行伍出生,是位前锋军,因不满朝廷,这才占山为王,以此发泄对朝廷的不满。
“前锋军啊,必是心寒了,才如此糊涂,误入歧途。”薛鹤安是位文雅儒生,生了一副慈悲悯怀的心肠,是好,也不好,伤春悲秋感怀太多,总想将人拉回正轨好好生活。
薛鹤安上山劝降山匪,一番苦口婆心之下,竟真将山匪首领劝得动摇。
不日,薛府设晚宴会客,就是这一晚冬夜,
薛鹤安被山匪残忍杀害。
薛玉棠若非亲眼所见,倒真信了外界所言这般,父亲惨死于山匪的刀刃下。
那夜薛玉棠本是打算歇息了,发现窗外飘着零星的雪花。
平泉县冬日鲜少落雪,有时两年间也等不来一场雪,是以哪怕是很小的雪花,也足以让薛玉棠欢喜兴奋,她取下披风就出了寝屋,独自在庭院里接雪玩耍。
府邸不算大,廊道上都挂着灯笼,薛玉棠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花厅外的假山花园,父亲在花厅宴请宾客,已至夜深,席间还是依旧热闹,她没有过去打扰。
雪花簌簌落下,越来越大,腊梅幽香,薛玉棠在假山后面玩雪,心道若是白天就好了,能看得分明,银装素裹的一片真真美丽。
倏地,花厅那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是桌脚擦过地面的声音,薛玉棠回身,从假山外探头,那敞开的窗户内,兄长按住父亲的肩膀,一手拿着刀刺入他的胸膛。
仿佛还不够,他握住刀柄往里送了几分。
裴凌抽刀,动作干净利落,父亲猝然掉地,他同时也挥刀向着趴到在桌案的山匪首领。
眨眼间,裴凌杀了两个人。
“你看见了什么?”
“属下……属下什么都没看见。属下不知。”
男人阴鸷冷笑,抬眼抽刀,挥向下属。
一刀封喉,鲜血顷刻溅起。
花厅里顿时血色弥漫,裴凌没放过任何人,将他们都杀了。
薛玉棠躲在假山后面,目睹全程,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出声,因为视角原因,从花厅那边看过来,根本就不知道假山后面还有人。
裴凌放火将整个花厅点燃,伪造出一场走水,薛玉棠惊惶无措,在火势逐渐蔓延之时,急忙离开园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悄回闺阁。
隆冬的夜刺骨寒冷,鹅毛纷纷大雪,她双腿发软,身子也忍不住在颤抖。
同母异父、疼爱她的哥哥,杀了她阿爹!
薛玉棠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打击,晕倒在闺阁外的庭院,大片雪花飘落在粉色披风上。
薛玉棠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昏迷了两日才醒,身子孱弱得不宜大动。是府中仆人发现花厅走水,救火时才发现死了人,全县的百姓皆知薛鹤安是被山匪所杀,而裴凌也在打斗中受了伤,若非仆人发现及时,怕也葬身火海。
除了裴凌,所有花厅里的人无一幸免。
薛鹤安是独子,与裴氏只育有一女,裴凌便成了住持大局的人,他伤势未愈便着手料理薛鹤安的后事,方方面面细致周到,不似亲生,却胜似亲生子。
案子经益州牧之手,已经了结,系为山匪残杀朝廷命官。
薛玉棠想揭穿裴凌的真面目,奈何空口无凭,他连个活口都没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仅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还博了个孝名,实际心狠手辣,恐怖如斯。
母亲因父亲的去世,大受打击,身子每况日下,薛玉棠担心母亲承受不住,不敢告诉她真相。
偏偏此时,她最信赖的顾如璋投军不在县城,薛玉棠装作不知一切,暗中收集证据,授意贴身婢女颜画去办一件事,但好像被裴凌发现了,失踪了两日,再回来时已疯疯癫癫,最后失足落水溺亡。
没多久,薛玉棠又病了,这次严重,患有失语症,一年后才逐渐痊愈。
可好景不长,她患了心疾,还有那奇怪的病。
这些年,薛玉棠无意间窥探到裴凌与益州牧在筹划什么大事。裴凌早前因才能被益州牧赏识,成了州牧的私人参军,后又娶了益州牧的女儿,若父亲的案子,益州牧也参与了呢?
薛玉棠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住,越发不安。
她很早前就听说先帝留了一局残棋在曲江河畔,若有破局者,重重有赏,故而便借着来京治病的由头,打算试一试,哪知裴凌派了武婢护送她去京城。
薛玉棠要治病,也要给父亲报仇,惩戒坏人,奈何事情过去多年,所有的证据都被抹掉了,作为唯一的证人,她便是道出那夜的实情,裴凌也有能耐让她的话变成假的。
她势单力薄,宛如轻飘飘的花瓣,落入水中,掀不起风浪,可若是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就连京中的世家贵族都因她而知悉案子。
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桩案子,她的胜算就大了。
计划好似永远赶不上变化,这些日子,薛玉棠借冷溪将名声散出去,但还是没等来沈御史买画。
御史大夫行监察百官,纠察不法之责,以正朝纲。
“裴凌杀了我爹。”薛玉棠每每午夜梦回惊醒,都被那夜所见吓得喘不过气,拉着顾如璋衣角的手抖动着,“我不要再回他的身边。”
顾如璋看着惊悚的女子,脸色愈来愈沉,忽然气得冷笑。
所以他不重要了,藏着的秘密就这样说出口。
顾如璋俯身,虎口握住女子的下颌,沉声道:“玉娘现在才想起求我?”拇指碾过她红肿的唇,那是他方才留下的痕迹,“可你的诚意何在?”
顾如璋握住虎口的大掌转而扣住女子后颈,一股力将人推进,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唇贴至她耳畔,低喃道:“记住,我不是你阿弟。”
强势逼人的偏执气息压得薛玉棠有些喘不过气,掌心冰凉满是冷汗,眼前的男人着实令她害怕。
他明是已经将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让她根本没得选,乖乖走入他织好的密网。
良久没有回应,他似乎等着有些不耐烦,握住后颈的大掌逐渐使力,迫着她仰头望着他。
薛玉棠僵持着,吃痛一声,沉默良久,没回他的问题,反问激他道:“顾将军,他给我另觅了门亲事,这次回去大抵就要成婚了。”
连称呼都变了,顾如璋敛眉,脸色已经阴沉至极,漆黑的眸子锁在她翕合的红唇上,他冷笑一声,还真是懂得如何拿捏他。
“亲事定了,不也可照样悔婚?玉娘不记得了?”
薛玉棠呼吸凝滞,她只悔过与柳豹的婚约。
他又是如何知晓?
他都知道!
“你胆敢与旁人成婚,我便屠你夫婿,”顾如璋沉声说道:“嫁了,抢过来便是。”
“你……”
薛玉棠启唇刚说了一字,男人温热的唇便压了过来,偏执强势的吻袭来,席卷唇腔,将她所有的声音吞了回去。
顾如璋的膝盖压住鲜艳的裙裾,手掌抵着往后退避的脑袋,迫着她承受他。
深喉之吻,越来越烈,似乎让她浑身上下都浸染他气息才肯罢休。
榻上的引枕掉落,很久之后,男人的唇落到雪颈软肉,在她身上,烙下独属于他的印子。
日头西斜,屋中光影挪移,斜斜照着垂挂珠帘。
薛玉棠头脑昏涨地卧在榻上,红肿的唇翕张,呼吸缓缓,晶莹的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像只受了伤的小兔,一动不动。
顾如璋撩开她颈间乌发,指腹碾摩烙下的吻痕。
他从榻边起身,寒眸扫过博古架上的芍药花,连带着花瓶一起拿走,将碍眼的东西扔出她的房间。
一开门,便看见了廊檐下的素琴,顾如璋沉声道:“看着她,若有半分闪失,唯你是问。”
薛玉棠瞥见屋外身影,全然是主子命令奴仆的模样,而素琴竟没有一丝抗拒。
忽然意识到什么,薛玉棠乍然愣怔,密密匝匝的寒意从后背升起。
*
济世堂,后院。
日落西山,飞鸟归巢,绚烂的晚霞将半边天都染了颜色,喧闹了一整日的医馆逐渐恢复宁静。
柔和的夕阳照耀着轮椅上的背影,顾婉音膝上搭了层毯子,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失神地看着石桌前挑选药材的姜柔。
今日大抵是姜柔近段时间最开心的一日,她昏迷了十五年的小师妹,终于醒了。
药王谷的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相继被谷主收留带回药王谷,学习医术,治病救人,与世无争。
姜柔跟着师傅学医的时间最久,论起门下的一众师弟师妹,还数小师妹顾婉音最讨人喜欢,阿音个子虽高,可却生了张呆萌可爱的脸,单纯率真,心地善良,就像只活泼的白兔,是谷里的团宠。
后来,翊王率兵寻来药王谷,打破了众人平静的生活。
皇帝重病垂危,“请”师傅入宫治病。
师傅早已不问世事,不入宫闱,不进朝堂,那倔脾气便是翊王拿药王谷众人的性命相挟,也改不了一点,他宁可将手臂撞得骨折,也不入宫中。
为了保全整个药王谷,姜柔违背师命,随翊王出谷,入宫治病。
谁也没想到,自此一去,她便跟太子萧瞻有了交集。
后来,皇帝的病情逐渐好转,等姜柔再回谷时,整个药王谷都被屠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萧瞻扶起悲痛交织的她,“姜娘子,你的仇,孤来报,跟孤回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