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拉扯过后,崔颜光道:“许兄但说无妨。”
许文壶便没再推辞,“崔兄可知道,昔年与我同榜的一甲榜首,乃是何人。”
崔颜光怔了怔,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回过神来笑道:“我说许兄,你一个榜眼,好歹也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了,头顶压着那么大一个名字,你竟从来不知道?”
许文壶摇了摇头。
崔颜光:“……”
崔颜光:“也罢,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许文壶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样子,崔颜光便也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低下声音道:“那人名叫孔怀真,自高中状元,便由户部分配,到了御史台任职,如今也算小有实权,称得上前途无量了。”
“孔怀真,”许文壶端详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清明乍现,道,“他和开封知府孔嗣昌可有关联?”
“关联可不小,”崔颜光冷哧,“孔嗣昌,正是他的亲爷爷。”
许文壶一愣,眼神里有丝异色闪过。
崔颜光看他:“许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没什么,一时好奇心起,”许文壶随便搪塞回去,将话转移,“对了,不知崔兄方才想说什么?”
崔颜光的神色顿时变得赧然不自然起来,看天看地看被风卷起的叶子,“那个……就是那个……”
许文壶看着他这副扭扭捏捏的死样子,眼波陡然便沉了下去,“你不会是想问我关于桃花的事情吧?”
崔颜光赶紧去搓胳膊,“哎呀真是受不了了,一个大男人居然给自己取名叫桃花,他爹娘是怎么想的,难道就不嫌害臊吗?”
许文壶不想听他絮叨,低头兀自看起了古籍。
崔颜光继续道:“我反正是想好了,我崔颜光这辈子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娶一个男人的,就算我同意,我家里也绝对不会同意。所以也不必管我那糊涂爷爷当年乱点的鸳鸯谱了,不行就是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
他转身面对许文壶,郑重其事地躬上一礼,“那就劳烦许兄将我方才所言原话带回,至于那块玉牌,便当是我崔氏送他的赔罪之礼了。”
第125章 归位
许文壶定定站着, 半晌无话。
夕阳的日头格外灼目,金黄绚烂,光彩耀眼。
许文壶抬眸迎着光线, 容颜更显清减,平静的眼底暗有浪涛汹涌。
他道:“崔兄,你是否将自己看作男人。”
崔颜光被他这话问得一愣, 张口反驳:“什么叫看作男人, 我本来就是男人。”
许文壶收回目光,转而看着崔颜光的脸, 目光平静,语气里却俱是冷意, “崔兄若还是个男人,便由自己亲自去解除这桩婚约,何须假手于他人, 既看低了对方, 也损自己体面。”
言罢,他对崔颜光作揖,“我还有事在身, 须得先行告退, 崔兄自便。”
崔颜光呆呆看着许文壶离开的背影, 喃喃自语道:“这话说的,是男人就得亲自找上门, 那李桃花还是个男人呢, 怎么就不能让他来找我退婚?”
除非对方根本就没有退婚的打算?
崔颜光想象了一下两个男人在一起出双入对的场面,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取下酒葫芦连灌几口暖身体。
*
下值时已近戌时,暮色四合, 日落西山。
待许文壶出翰林院,天已黑透,就在他思索该给李桃花买什么吃食回去时,他一眼便看到了街对面,正气鼓鼓瞪着他的李桃花。
李桃花看见了他,不骂他也不嚷他,只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桃花!”
许文壶慌了,连忙去追。
“今天晌午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趁你睡着后偷偷来上值,桃花我错了,从今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再也不跟你对着干了,好不好?”许文壶磕磕绊绊地说。
李桃花步子迈得大,根本不给许文壶解释的机会。
二人一前一后,路过卖玩意儿的小摊子。许文壶病急乱投医,拿起逗三岁孩子的拨浪鼓,“桃花你喜不喜欢这个,我买给你啊。”
李桃花自顾自走着,连记眼神都不给他。”
许文壶放下拨浪鼓,改抓起一串糖葫芦,“桃花,糖葫芦你吃不吃,你看这山楂又大又圆,肯定好吃。”
李桃花还是不看他,目不斜视地走着自己的路。
走着走着,她发现身后没有动静了。
李桃花逐渐停下脚步,转头朝四周看去,发现许文壶竟然不见了。
这呆子不会跟丢了吧?又或者,被谁给绑走了?
她心里觉得不妙,正要抬腿找人,肩膀便被拍了一下。
李桃花转过身,只见许文壶戴着猪八戒的面具,对她瓮声瓮气道:“大师兄,俺知道错了,求你饶了俺老猪吧。”
李桃花瞬间笑出声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许文壶摘下面具,许是因为跑了这一会儿,双眸明亮泛红,嘴里微微喘息。他目不转睛看着李桃花,分明没说话,神情里却满是急切,迫不及待等着她的原谅。
李桃花笑够了,夺过他手里的猪八戒面具,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道:“看不出来啊,你明明那么瘦,扮上猪八戒还挺像的。”
许文壶气还没喘匀,笨口拙舌道:“兴许……兴许是天赋使然吧,”他抬了眼梢,观察着李桃花,“桃花,你不生我气了,对么?”
李桃花眼睛一瞪,恨恨道:“谁说的,我不光气你,我还讨厌你呢,我讨厌你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讨厌你一忙起来连觉都不睡,讨厌你——”
许文壶听着李桃花的数落,蓦然笑了,带着三分呆气。
李桃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眨了下眼,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许文壶看着她,眼神认真,口吻轻柔:“桃花,你不讨厌我,你只是太在乎我。”
头脑中仿佛有烟花炸开,李桃花一下子便红了脸,将头转向一边,“你想太多了,我才没有,你……你在胡说八道!”
她把猪八戒面具摔在许文壶身上,转身便跑了。
许文壶忙着给摊主面具钱,一面忙着去追李桃花,恨不得再多长出两条腿两双眼睛。
二人在晚间的人潮中一前一后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步伐整齐,并肩而行。
李桃花的怨气还未全然咽下,故意报复许文壶似的,一路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全都扔他身上,让他拿着。
许文壶全身挂满了东西,手里还提着,跟许愿树有得一拼,走两步便上气不接下气。
李桃花听到动静,转脸瞧他,故意挑起眉梢说:“怎么了,不行了?”
许文壶立刻便将累弯的脊背挺直,中气十足地说:“我可以,桃花随便买,多买点。”
李桃花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摊位上两颗比脑袋还大的葫芦,“老板这俩我要了,我要带回家锯瓢用。”
许文壶差点昏倒,硬着头皮上前付钱。
买完葫芦,就在李桃花四处张望,看周围还有什么好东西的时候,许文壶忽然攥住了她的手。
李桃花只当他是没力气了,便见好就收,“好好好,不折腾你了,我现在气消了,把东西都给我吧,我来提着。”
人来人往的喧嚣中,许文壶压低了声音:“桃花,有人在跟踪我们。”
李桃花愣了下子,正想回头去瞧,便听许文壶说:“别回头。”
李桃花照做,心中明了,这种时候的确不能打草惊蛇。
她默默反握住许文壶的手,二人心照不宣地加快了步伐,专往人多的地方去。
人头攒动,街灯影斜。
二人的步伐从加快到小跑,身上买的玩意儿地稀里哗啦掉了一路。
许文壶便跟故意留线索似的,没有回头捡过一次,小声对李桃花承诺:“以后我都重新买给你。”
“买个屁啊!小命要紧!”李桃花低声呵斥,跑得更快了,故意往线索的相反方向跑。
二人手牵手穿过无数大街小巷,从人声鼎沸处到幽静无人之地,四周只有明晃晃的月光游动。
李桃花喘着粗气转头去看,见一片漆黑空荡,不由将心放回肚子里,“咱俩应该是把跟踪的人甩掉了,放心吧许文壶,如果有危险,这次一定换我挡在你前面。”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臂上一紧,身体随之转了个圈,待回过神,许文壶便已挡在她的身前。
在他二人的前方,有道人影伫立,黑黢黢的,如同鬼魅。
“三更半夜,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许文壶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格外有力,挺拔的身姿几乎要让人忘了他是个只会读书的弱书生。
李桃花在他身后探出头,朝那身影看去,瞧见对方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头发,她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些熟悉。
“奇怪,这种神神叨叨的出场方式,似乎在何处见过。”她喃喃自语。
许文壶将她一推,“桃花快走!这里有我!”
李桃花还在琢磨到底眼熟在哪儿,许文壶就已经亮起双拳,大步冲了上去。
“呆子!”
李桃花骂骂咧咧抽出腰后的杀猪刀,一同冲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朝那黑影杀去,拿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待到黑影面前,刚要出手,那黑影张口便道:“俺个娘嘞,恁两个大活人凑不齐一双眼珠子,睁开恁那个瞎眼看清楚俺是谁。”
声音太过熟悉,把许文壶给惊了个趔趄,正面朝前栽在了地上。
李桃花被他绊住脚,跟着栽了下去,结结实实压在了他的身上。
锦毛鼠双臂抱胸,幸灾乐祸地看着面前这俩倒霉蛋,笑道:“别啊,这就急着拜年,我可没提前准备红包。”
“死!老!鼠!”
李桃花跳起来就往他身上扑,杀猪刀抡得虎虎生风,大有把锦毛鼠当场剐了的架势。
“冷静冷静,君子动口不动手,现在动手是小狗。我不就是突然想逗逗你们俩吗?至于这么恨我。”
“你那叫逗?你那叫故弄玄鸡!”
“是故弄玄虚,文盲!”
许文壶在吵闹声中默默爬了起来,见李桃花只顾和锦毛鼠吵闹,便回归文弱的本色,扶着头咳嗽道:“头好晕,我好像要不行了。”
李桃花赶紧回到他的身边,先扶稳了他,又凶巴巴地呵斥锦毛鼠:“你看看!他都被你害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