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花没有害怕,只感到奇怪,心想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躲在这里?
她走出桌椅围成的圈子,端起烛台朝阴影里走去,顺手把腰后的杀猪刀给掏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烛火起伏跳跃,李桃花情不自禁地吞着口水。
当那吸气声越来越近地响在她的耳边,昏黄的光线下,李桃花先是看到被褥干净的边角,随之便闻到股浓郁的药味。
李桃花抬头,朝被褥之上看去。
看清的瞬间,她手中的烛台抖了几抖。
第139章 归位
一个全身绑满纱布的, 像人又不像人的东西躺在被褥上,四肢纤细,肚子却高隆, 乍一看,活似只大蜘蛛。
李桃花手里的刀都吓掉了,转身想跑, 却发现腿软得动不了。
她鼓起勇气, 朝那蜘蛛看了过去,语气发着抖, “你是人吗?”
对方未回答她,只是不停地吸着气。
就在李桃花准备捡起刀继续跑的时候, 那人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着咳出好几口漆黑的血。
“你是个女孩子?”李桃花好奇地问。
她虽还是害怕,却也不急着走了, 看了那人两眼, 终究于心不忍,见地上有水壶和水碗,水碗里还有只勺子, 便试探地走过去, 等对方咳嗽完, 倒了碗水,用勺子一点点往对方的嘴巴里喂。
不知道为什么, 李桃花发现这人的嘴巴总是张得大大的, 让她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几口水下肚, 女孩的气息没有那么急了,张大的嘴巴也能缓慢闭合。
“外面……什么声音?”女孩艰难地发出声音,无比嘶哑。
突如其来的动静, 把李桃花吓了一跳。
李桃花吞了吞喉咙,仔细听了两耳朵,道:“是太监和宫女的哭喊声,现在皇城应该都被活死人包围了,大家都太害怕了。”
“活死人……是什么?”
李桃花看着面前女孩的伤势,心想都这样了怎么还有心情关心那样。但对方既然问了,她也不好不答,便将活死人的来历、幕后黑手是谁、当前发生了什么,全部说了一遍。
女孩听了,久久安静下去。
李桃花好奇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女孩没有回应她,黢黑空洞的眼眸,直直盯着她掉在地上的刀。
*
太和殿,百官聚集,虽个个形容潦倒,规矩不可荒废,依旧整齐站好,高呼万岁。
龙椅之上,传来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幽冷似毒蛇游走:
“——众卿平身。”
有官员听出声音不对,斗胆抬头望去,只见杨善身穿龙袍高居龙椅,头上还顶着帝王专用的九旒冕。
“怎、怎会是你!你这奸宦为何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之上!你立刻给我下来!”
其他官员闻声抬头,也跟着大惊失色。
“天子御座,岂容阉人玷污!”
“陛下在哪?陛下!”
杨善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陛下已于火中殡天,我于火中拼死相救,也只带回陛下的一旨遗诏。”
这时,有太监高声宣旨:
“朕以菲薄,获嗣祖宗大位,兢兢夕惕惧,弗克负荷盖今十年矣……夫死生常理,修短定数,惟不能光承列圣之洪业。总管杨善,天性纯厚,仁明刚正,其禅皇帝位,在廷文武之臣协心辅佐,务以安飬军民为本,毋作聪明,以乱旧章。凡国家重务,皆上于新帝,然后施行。钦此。”
话音落下,以世家为首的群臣愤慨不已。
“一派胡言,陛下怎可能将皇位传给你这个断子绝孙的阉狗!我看这圣旨根本就是你自己编造的!”
“我看陛下根本就是被你个阉狗藏起来了!你说,太极殿的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杨善!你这是要造反吗!”
杨善眼皮轻掀,目光懒散阴冷,“区区蝼蚁,也配直呼朕的名讳。”
众官员险被他这一句话气到吐血,咬牙切齿:“你……你怎敢!”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口:“丞相在哪!宋丞相,你倒是你说句话啊!”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最前面的宋骁身上。
宋骁却一反素日威严,神情轻松而随意,不去管杨善,反而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此事先放放,不知为何,本相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
就在这时,宋骁神色一凛,扬声呼道:“许文壶何在。”
呼声落下,百官纷纷往两端走去,让出一条宽敞的去路。
许文壶走到宋骁面前,行礼道:“下官在。”
宋骁漫不经心地问:“从下午本相就听说你有事相见,何事如此紧急?”
许文壶字正腔圆道:“下官已经得知,太液池沉尸案的真凶乃是何人。”
大殿立刻便静寂下来,百官纷纷竖起耳朵去听,大难当头不忘好奇。
宋骁面露惊诧,“哦?那人是谁?”
许文壶抬头,直直看向龙椅之上的杨善,沉下声音,一字一顿:“沉尸案的真凶,便是杨善杨总管。”
满朝顿时死寂。
喧闹声里,许文壶再度开口,看向杨善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而冰冷,“但在此时此刻,或许我更应该称呼杨总管的真实姓名。”
“梅依云。”
朝堂中的寂静翻起风浪,变为无数哗然。
宋骁冷笑道:“许侍读,无凭无据,怎可滥说于口。本相若没记错,那梅依云可是名女子?”
许文壶:“丞相所言不错,梅依云的确是名失踪宫女。当年她杀死真正的杨善,给杨善换上她自己的衣服,而她又顶替了杨善的身份,成功出了掖庭到宫中当差,也就是如今的杨善杨大总管。”
这时有人疾呼:“荒谬!杨总管侍奉御前多年,怎会是女子!”
中后列队,林祥高声附和:“杨总……不,咱们陛下可是伴着先帝长大的,许文壶,这里是朝堂,容不得你妖言惑众!”
许文壶道:“你们不信我的话,大可吩咐两名宫女为杨总管验明正身,届时自会真相大白。”
杨善注视着许文壶,眼眸微眯,一黑黑瞳深不见底,慢悠悠道:“朕是天子,无需自证。”
“倒是你,侍读许文壶,妖言惑众,搅乱视听——”
杨善眼中噙笑,“来人,赐仗杀。”
“我看谁敢!”
宋骁一声暴喝,禁卫顷刻涌来,将许文壶团团护在中间。
杨善的身体微微前倾,狭长眼瞳看着宋骁,压声道:“宋大人,你以为,就你有兵吗。”
这时只听殿外传来宫人的尖叫,有人高喊:“宫门破了!怪物要闯进来了!”
所有官员的脸都变得煞白。
杨善睥睨着满朝文武,目光从那些手眼通天的世家权贵身上一一扫过,面上溢满得意之色:“你们记住了,朕要你们生,你们就能生,朕要你们死,你们必须死。要想活命,唯一的方法便是臣服于朕,毕竟你们的死活掌握在怪物手里,而怪物的死活,掌握在朕的手里。”
“你这个阉狗,简直痴心妄想!”
骂声中,个别官员哆哆嗦嗦地下跪,扬声高呼:“微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更多官员进随着加入其列,分明上一刻还骂过“奸宦”,“阉狗”,此刻便已五体投地,长跪不起。
“臣等拜见陛下!”
宋骁闭了眼眸,不忍去看。
许文壶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跪倒一片的官员,难以将此刻的他们与昔日高高在上的样子联想到一起。
在他的头顶,传来杨善的笑声。
笑声由小到大,由轻到重,狰狞而癫狂。
这时,有名太监扑跑入殿,浑身抖若筛糠,跪下便喊:“不好了总……陛下!地牢里的那个……不见了!”
*
“咳咳……咳……”
李桃花听着女孩的咳嗽声,看着她每咳一下都吐出的黑血,不由感到心焦,自言自语着:“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一个杀猪的又不会治病,要不我下去问问许文壶有什么办法?那个呆子关键时刻最聪明了。”
女孩又吐了两口血,喉咙沙哑不清:“你下去……不怕被吃。”
李桃花破罐子破摔道:“吃就吃了吧,反正那些活死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又没法子灭他们,到最后大家都得完蛋。我也是想不通了,他们到底中了哪一味子毒,居然能从尸体变成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
“不是毒,是蛊……”
女孩道:“要想灭了他们,就要先灭蛊母……”
她的声音太过虚弱,李桃花没有听得太轻,倒是下定决心说:“算了,我这就下楼去找他。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李桃花刚想转身,便被女孩一把抓住脚踝。
“你走……可以,刀……留下。”
*
杨善冲下龙椅,跑到宋骁面质问:“是不是你把人带走了!”
宋骁不语,他转而又去质问许文壶:“还是你!”
短短时间里,杨善从得意忘形变为如今的癫狂模样,两只眼睛都因愤怒而变得血红。
许文壶虽有茫然,却并不害怕,张口依旧是“杨善”的真实姓名:“梅依云,束手就擒吧”
“不许对我叫这个名字!”
杨善的眼睛更加血红,死死瞪住许文壶:“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梅依云,我是杨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