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是那个连带亲娘被赶出家门的可怜虫,不是那个亲娘在屋里卖肉她还要在屋外望风的窝囊废,不是那个被人贩子打个半死的倒霉鬼,更不是那个在掖庭任人欺凌的低等宫女。
她是杨善!是权野倾朝的九千岁,是大梁朝的新帝!
许文壶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怜悯,“为了往上爬,不惜杀害掖庭中唯一关心自己的人,这么多年来,你真的不会有一丝愧疚吗?”
“杨善”活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手指着自己,“愧疚?我愧疚?”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那是他自己蠢!”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雪夜,语气都带了冰冷的肃杀之气,唇齿之间尽是阴森血腥,“多好的机会,错过了我还要等多久!反正他那么笨,进了宫也一样会被杀,还不如把机会给我!”
林祥探出头颅,哆嗦着不可置信道:“陛……杨总管,难道你真的是……女子?”
梅依云将目光瞥去,林祥立刻缩回了头颅。
宋骁沉下声音,“来人,将此祸乱朝纲的妖女拿下。”
“我看谁敢!”
梅依云一声暴喝,禁卫踌躇不敢上前。
她逼近了许文壶,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到地牢把人给我带走的,你快点把她交出来,交出来了,你就是大梁朝的新丞相,宋骁都得给你提鞋。如若不交——”
梅依云扯出一个极为用力扭曲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那大家,就一起上路吧!”
宋骁再度命令:“将她拿下!”
禁卫总算上前,将梅依云强行擒住。
梅依云的臂膀被死死按住,气势却分毫不减,依旧昂着头,冷冷睥睨着宋骁,慢悠悠地张口道:“先帝既将皇位传位于朕,朕便是大梁名正言顺的新帝,先帝尸骨未寒,丞相便急着以下犯上,宋丞相,你是要反吗?”
这时,一声清朗的少年声音穿过乱象,如玉石相击,破开混沌——“谁说朕死了?”
第140章 归位
明黄身影踏入殿门, 百官看到来者长相,纷纷噤若寒蝉,连忙重新下跪朝拜:“微臣拜见陛下!”
那身影并不理会, 径直走上大殿,端坐龙椅之上。
“朕闻天地之间,道义为先, 君臣之义重于泰山。然尔梅依云, 草菅人命,冒充宦官, 蛰伏朕身边数十载。且身为朝臣,不思报国, 反生异心,图谋不轨,欲乱朝纲。朕过往几番察觉, 念及旧情, 屡赐宽容,然尔屡教不改,罪孽深重。”
“今朕依据国法, 赐尔凌迟酷刑, 以正国法, 以安民心。”
梅依云死死盯着龙椅上的人看,眼神锐利而冰冷, 忽道:“不对, 你不是陛下, 你是什么人!”
宋骁吩咐禁卫:“将罪臣梅依云收监,严加看管。”
梅依云被强行拖往殿外,挣扎中, 她头上的九旒冕掉了下来,散落一地珠玉。
梅依云挣脱开禁卫的束缚,扑到地上去捡那些四处滚动的珠子,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许文壶看。
即便已知尘埃已定,梅依云再无翻身可能,许文壶依旧感到毛骨悚然。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差一点,这江山便真要落在她手里。
如若她不是被他戳穿身份,而是在大权在握后自己恢复女身,有扶桑教铺垫在前,她大可说自己是男相女身的伽罗佛母转世,那些信徒早已中毒太深,只会对她无比拥护,将她视为至高无上的神。
从渔村孤女到掖庭宫女,再到权野倾朝的九千岁,这一路她作恶无数,从不回头。
直至此刻,许文壶也终于弄清楚,梅依云身上的“鬼气”从何而来。
按照一个正常人,曾经遭受过那么多的欺辱,多少会想方设法报复回去,可梅依云却从不在意。
她甚至不屑于去回顾自己悲惨。
她的脑子里,似乎永远都只有一个念头:爬,继续往上爬。
若是将这股毅力用在正途,她必定名垂青史。
反之,便是遗臭万年。
“众卿平身。”
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跪了半天的百官总算能起身。
许文壶听着这声音,只觉得熟悉无比,加之小皇帝荒淫无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突然间处置了梅依云,倒让他觉得反常。
许文壶悄悄抬头,朝那御座望去。
一眼下去,他呆若木鸡。
那不就是锦毛鼠的脸吗!
这时他回想起来,过去李桃花曾对他说过,当朝陛下和锦毛鼠长得十分相似。
他当时似乎还觉得正常,毕竟全天下长相相近的人太多了。
谁知竟是像到这种地步!
在他出神之际,帝王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许爱卿明察秋毫,助朕铲除奸佞,不知想要朕对你如何嘉奖?”
许文壶恍然回神,俯首端臂,“回陛下,真凶已捉拿,臣除此别无所求。”
果然只是长得像而已,他那个吊儿郎当的鼠兄哪里能正经成这样。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暴乱之声,无数太监宫女被闯来的活死人咬断喉咙,血腥之气铺天盖地。
满朝文武乱作一团,王公贵族如丧家之犬,见缝便躲,见空便藏,嚎叫犹似宰杀年猪。
“护驾!”
宋骁一声令下,禁卫齐齐护在御座周围。
许文壶不知所措,便也随着后退,看着门口的活死人如洪水涌来。
危机关头,帝王下了龙椅,与他站在了一起。
许文壶吓了一跳,忙道:“陛下龙体要紧,还是赶紧回——”
帝王:“少来,一会躲我后头,别耽误我施展身手。”
许文壶睁大了眼睛,磕磕绊绊道:“鼠兄?真的是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锦毛鼠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此事说来话长——”
许文壶将他往身前一推,“那就先别说了,有劳鼠兄救命。”
*
“你想吓死我吗你!”
李桃花两条腿瘫软在地上,手不停揉着自己被抓的那只脚踝,又气又怕道:“哪有你这样一言不合就抓人脚脖子呢,你刚刚那一下子,我还以为你要变成活死人了,我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女孩艰难地张口,重复着:“刀……留下……”
李桃花看了眼手里的杀猪刀,狐疑起来,“你要它干嘛?”
说完,李桃花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我走了,没人保护你,万一有活死人来了,你好自保对不对?”
女孩努力地点了下头。
李桃花打量了她一遍,心想你都这样了,真到危险时刻再多刀也不够你用啊。
但她没有说出来,反而爽快答应:“好,你想要我就给你留着。”
她把刀柄塞进女孩手里,自己则往楼梯走去。
走到半路,李桃花忽然想到了锦毛鼠苦苦寻找的那个“丑丫头”,联想到这个离奇出现的女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转头朝女孩跑去,想要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锦毛鼠的人。
却见那女孩举起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谢谢你。”
女孩看她一眼,说完话,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
密密麻麻的活死人涌入太和殿,争先恐后地去撕咬活人身上的血肉。
禁卫死伤大半,锦毛鼠挥剑斩去大片活死人的头颅,却无丝毫扭转形势的可能。
许文壶也捡了把刀,学着去往活死人身上砍。
可砍倒一个,还有十个、百个、千个在等他。
“鼠兄,看来你我今日都在死在这里了。”
大难临头,许文壶竟有些放松,声音比起绝望,更多的是一种自嘲的无奈。
锦毛鼠喘着粗气,混不吝的语气,“怎么,怕了?”
“有一点,”许文壶道,“不过也好,若我能先走一步,定要在下面保佑桃花长命百岁。”
锦毛鼠翻起白眼,“你是人,你死了变成的是鬼,变不成许愿池里的王八,还保佑她长命百岁,你怎么不保佑她升官发财?”
许文壶认真思索一二,点着头,“也不是不行。”
锦毛鼠把扑向他的活死人拦腰斩断,斩钉截铁道:“放心,你不会死的。”
“其实我知道该怎么样让这些怪物消失,但我不会用,死都不会。”
“这事儿算我欠你们的,所以你放心,我撑着最后一口气,也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的。”
许文壶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的腥臭味越来越重,都要把他熏晕了。
头晕目眩之际,他看到锦毛鼠手里的剑被活死人抢走,无数活死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了锦毛鼠。
“鼠兄!”
在许文壶的呼喊声中,所有的活死人都僵硬住了,张开的口,伸出的手,全都变成了石头一般。
许文壶觉得是自己出了幻觉,连呼吸都不敢,生怕眨眼之间锦毛鼠便会成为怪物们的盘中餐。
时间一点点过去,僵硬住的活死人身上开始发出“咯吱”的响声,仿佛体内腐朽的骨骼在节节坍塌——随着一声闷响,有一个活死人的身体彻底倒了下去,头颅骨骼,躯干四肢,头发指甲,全部化为粉末,污血横流成河,却又转瞬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