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木轮车被门槛绊住,许文壶想帮忙,李桃花却轻车熟路地抓住木轮车的把手往上一提,“我来,你那点力气还是留着吃饭吧。”
许文壶神情讪讪,小声地反驳:“我力气,其实挺大的。”
李桃花没听到他的说话,自然也没回答,将木轮椅拎到平地上便没再管李春生,转头与许文壶并肩而行,讨论起那几个放火烧屋的混子该怎么处置。
李春生默默跟在他二人的身后,眼里的平静逐渐被酸涩替代,酸得眼底都开始发红。
到了膳堂,李桃花打好饭,坐下还是只将头转向许文壶,又开始讨论起血符案的细节。
“照你的意思说,不管怎么样,凶手都肯定是熟人?”李桃花大口吃着菜饼子,两腮鼓鼓囊囊,将瓜子脸撑成了小圆脸,两只大而圆的杏眸却因为餐饭美味而眯成细缝。
许文壶喝了口杂粮粥,细嚼慢咽着,直到口中空无一物,方发出声音,“不错,无论是黑牛还是小虎,两个人遇害时,周遭都没有听到呼救声,说明一定是熟人作案,而且是关系亲近的熟人。”
“那这个可就不太好找了。”李桃花蹙紧眉头道,“天尽头的人虽私底下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明面上却都还是过得去的,尤其是一致对外的时候。”简直能直接包块山头当土匪了。
这时,只听一声脆响,李桃花转脸看到李春生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脸色还发白。
“你怎么了?”她将筷子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重新递给他。
李春生抬起颤巍巍的手,接过筷子便是一抖,如何都攥不住似的,他抬眼,眼眶通红,小声说:“桃花,我手疼。”
“手疼?怎么会突然手疼了?”
“兴许是太久没攥过笔,乍一撰写东西,便有些受不住。”
李桃花哦了声,回过脸继续咬手里香喷喷的菜饼子,“那你歇歇手,等会儿再吃。”
“可是桃花,我好饿啊。”李春生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泫然欲泣的样子,“昨日自从你走以后,我就食不下咽,至今没有吃过丁点东西。”
李桃花叹息一声,只觉得头大,她把剩下的饼三两口吃完,抓起一个馒头塞到李春生嘴边,不耐烦道:“张嘴。”
李春生乖乖张嘴,咬下一口馒头,慢慢咀嚼着,阴翳苍白的脸上总算流露一丝暖意,黑漆漆的双眸目不转睛看着李桃花的脸,柔声说:“桃花,你真好,和小时候一样好。”
同样是馒头,许文壶看了看李桃花喂李春生吃的馒头,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馒头,突然便觉得这饭不香了。
……
明月高悬,清辉照入书房,萦绕在年轻县令干净的衣角上。
许文壶坐在案后,正在认真比对两张血符咒的摹本,他双眉紧皱,嘴里喃喃自语:“虽乍看相同,但明显第一张潦草很多,像出自不会写字之人手笔,第二张较为规整,但更像刻意模仿第一张所出,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声音突然拔高,把旁边打瞌睡的兴儿惊出一个激灵。
兴儿揉着睡眼,无奈道:“夜都这么深了,公子还在想案子吗?您放心,事情我已经办了,还特地雇了几个人帮忙打探,只要一有消息,立刻便与您禀报。”
许文壶双目发直,愤愤道:“他自己是没长手吗?为何要让李姑娘喂他吃饭?我的牙自从在王家咬过绳子以后便疼痛至今,我说过什么了?我何时在李姑娘面前卖过一次凄惨,我大梁男儿若都如他这般娇贵,日后国威何在,如何震慑四海?”
兴儿这才知道主子真正在计较什么,“嘁”了一声,继续埋头睡觉。
这时,门外李桃花的声音传来:“许大人睡下没有,我有事过问。”
门开的瞬间,她道:“白日里我忘了跟你说了,我想多收留白家姐妹一段时日,她们在天尽头没有依靠,在房子修好之前是没地方去的——你脸怎么了?”
李桃花瞧着许文壶的样子,感觉到了不对劲。
只见许文壶右手捂紧脸腮,眉头紧皱,一副沉痛不适之状。
“没什么的,李姑娘切莫担心,只是,牙有些疼。”他轻声细气地说,同时不忘嘶上一口凉气。
李桃花顿时着急,快步上前,“不会是救我时咬绳子咬的吧,快让我看看有没有把牙咬坏。”
她步伐太快,眨眼之间二人便已咫尺之距,离得近了,两个人各自的气息便有些交缠。许文壶后仰身体,整个后背都贴在了椅背上,声音软而颤栗,惊慌不已,“李姑娘留步,你我男女有别。”
李桃花才不容他闪躲,手直接伸上去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安慰道:“放心,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姑娘。”
“许姑娘,嘴张大。”她命令他。
第27章 病(重点)
清甜的香气让许文壶头昏脑胀, 他的心是拒绝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李桃花只是催促一下, 他便情不自禁将嘴张开,任由李桃花摆布。
“看不出来,牙还挺白。”
李桃花突然想问许文壶素日都用什么东西洁齿, 但旋即便将注意集中, 挨个检查他的牙齿。
离得太近,连鼻息都是混合着的, 许文壶只要睁眼,就不得不看着李桃花。
这还是他生来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离去看一位姑娘, 他的头脑里下意识竟是空白的,唯一闪过的想法,便是她的睫毛好长啊, 又长又翘, 可真好看。
“啧,好像是有一颗松动了,”李桃花目不斜视, 用指腹晃了晃那颗牙, “但还行, 松的不算厉害,这几日你千万别咬硬物, 也别吃硌牙的东西, 养养就好了, 知道吗?”
许文壶没答她。
李桃花觉得奇怪,视线朝上一移,正对上双潮湿泛红, 水光粼粼的眼眸。
以及眼眸里,她自己清晰可见的模样。
李桃花呼吸一滞,抬在他下巴上的手好似被火灼到一般,瞬间便松了开,挺直腰杆,将脸别开,试图平复奇怪的心情。
许文壶也终于回了神,努力将脑海中卷翘长睫的影子赶去一边,懵懵询问道:“李姑娘方才说的什么?”
李桃花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些什么,不由得便开始烦躁,敷衍道:“没有什么。”
但那双潮红的眼又在她脑海中不断放大,她只好问:“你眼睛好红,怎么回事。”
许文壶慢吞吞道:“刚才姑娘晃动我的牙齿,有些许酸胀感。”
言外之意:疼的。
李桃花恢复下来不少,蹙眉看向他道:“疼就说出口啊,干嘛硬忍着。”
许文壶眼中绯红褪去,眼角依旧湿润,声音暖如春风,“李姑娘也是为了我好,我感谢李姑娘还来不及,怎能叫停李姑娘。”
“好了,”李桃花烦躁道,“天天李姑娘长李姑娘短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认识这么久,咱们俩现在也算熟人了,从此以后,叫我桃花。”
许文壶怔愣一下,回过神来,语气里便已带着笑意,轻声答应:“好的李姑娘。”
见李桃花挑眉,他赶紧改口,嘴里像含了块绵密的糕点,温吞缓慢地开口,舌尖点在齿梢,轻轻咬出那两个字:“好的……桃花。”
“这还差不多。”李桃花转身便要走,突然想起来正事,拍了下头,颇为懊恼道,“差点又忘了,我想把那姊妹三个多留些日子,你倒是告诉我行不行啊。”
许文壶轻声道:“一切全凭李姑娘做主。”
李桃花眼露喜悦,却又将脸一沉。
许文壶赶紧改口:“全凭桃花做主。”
李桃花的嘴角总算上扬些许,愉悦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在她们三个人的事情上,都由我说了算。”
许文壶点头。
“我没事了,许大人早点睡吧,我走了。”
出了房门,李桃花摸着自己噗通发响的心跳,狐疑道:“奇怪,怎么比来时跳那么快,是天越来越热了吗?”
她抬头看了眼天,只见月朗星稀,一片皎洁,连沉甸甸的夜色都变得轻盈起来。
李桃花呼出口浊气,有点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但没将这点异样太往心中去。她迎着清风,步伐轻快地走向后衙。
在她身后,许文壶跟了她一路。
直等看着她平安走入房中,他才转身回到书房。
*
李桃花回到房中时,小竹已经睡下,白梅白竹切了盘甜瓜,正在吃瓜闲扯,见她回来,两人同时朝她招手。
李桃花这时的困神还不算重,自然要加入其中。
白兰听完李桃花带来的消息,惊讶道:“不会吧,他这就答应了?他真的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他也太听你话了吧。”
李桃花咬了口清爽的甜瓜道:“是啊,许呆子别的不说,脾气是绝对好说话的,何况是助人为乐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答应。”
白梅却道:“再怎么好说话,突然接纳我们这拖家带口的,也不是说愿意就能愿意的,最起码的考量也是该有的。”
白兰递过一个赞同的目光,姐妹二人交换过眼神,面上浮现笑意。
李桃花突然就不懂了,看了看白梅,又看了看白兰,“你俩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下听不懂了。”
白梅笑道:“傻丫头,还看不出来吗。”
李桃花一脸茫然。
白兰叹息一声,伸出手指头点了下李桃花的额头,啧啧感慨道:“我们外人都看出来了,偏你看不出来,我告诉你啊,这个许大人——他喜欢你。”
“噗!”李桃花一口瓜喷了出来,嘴周沾满甜津津的汁水,却顾不得擦,眼神无比惊恐,见鬼一样,“你说什么?他?他喜欢我?”
白梅:“不然你以为他会对你言听计从?像这种年纪轻轻便取得功名的男子,从小就肯定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上,他说一,爹娘不敢说二,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对任何人都百依百顺的,更别说言听计从了。”
白兰接过话,看热闹不嫌事大,凑到李桃花耳根前说:“他啊,只会对自己喜欢的女子言听计从。”
“不可能!”李桃花一口反驳,“绝对不可能!”
“他一个成天到晚只知道子啊曰啊的书呆子,出了衙门的大门连东南西北都认不全,心思才不会花成那样,喜欢我?我看他是喜欢使唤我吧?”
白兰:“唉,无论你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这样,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你自己想想看,这位许大人历来待你如何?”
李桃花只是简单回忆了一下,脑海中便跳出来许文壶亲自给她喂药,混进王家救她的场面。
他一个手不能提的读书人,背个女子都能累得大喘气,却为了救她一命,敢与王大海正面对峙,甚至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若不是王大海认怂,他兴许真敢抹脖子一了百了。
李桃花愣了,她发现许文壶对自己哪里是好,根本就是拼了命了。
“哎,桃花,姐问你,”白兰对她眯着眼笑,“假如他真喜欢你,你愿意跟他好吗?”
李桃花被她的话带着走,竟下意识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直到发现白兰脸上越来越放肆的笑意,她才瞬间涨红了脸,哎呀一声站起来,“跟你们说个什么啊!真没劲,我困了,睡觉去了。”
剩下姐妹两个笑出了声,没过多久,也跟下卧下了。
房中安谧下来,能听到树叶落檐的声音。
所有人都睡了,李桃花却辗转反侧起来,怎么都睡不着觉。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许文壶那张脸,那张脸每放大一次,她的心跳便快上一次,心跳一快,身上便热。
感觉再平躺着就要闷死过去,李桃花起身,趿拉着鞋到窗边透气。
夜风袭面,李桃花好受了许多,心却依然是燥着的。
她觉得这不大对劲,许文壶喜不喜欢自己她不知道,但她感觉自己这状态,有点像传说中的“情窦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