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快将衙门掀翻了,只是听着,便知肯定疼痒交织,浑身如有万蚁攀爬。
“停下!停下!我肚子快笑炸了!停下!”陈广茂从求饶到厉声呵斥,嘴里的腔调都变了形。
许文壶根本不停,照扎不误。
“哈哈哈!哈哈哈哈!停下!你有本事停下杀了我!别这么折磨我啊哈哈哈!”
陈广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两只眼睛笑得血红血红,连喘气儿的空都没有,憋得脸红脖子粗,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许文壶我去你奶奶个熊的!老子叫你停下!给老子停下!”
白兰兴奋的差点跳起来,指着陈广茂,“山东话!正宗的山东话!山东人最喜欢跟熊过不去!”
许文壶幽幽道:“本县再问你最后一次,招是不招?”
陈广茂眼神凶狠至极,嘴里的笑声却控制不了一点,又骂又笑:“哈哈哈,招你奶奶个熊招!老子是山东人又怎么样,山东人就一定是通缉犯吗,你怎么不说这三个山东娘们是食人魔哈哈哈哈!”
许文壶的动作停了下来,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怀疑过。”
笑声消失,场面静寂下来。
“小虎遇害的巷子就在你们两家铺子的对面,我与桃,李姑娘那夜走在街上,可疑的人却只遇到了木匠,其他人一个没有遇到,究竟是因为那人身手足够快,杀完人便溜之大吉,还是……”
“住的足够近?”
陈广茂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瞪着许文壶,声音嘶哑,咬字凶狠道:“那你现在为何不怀疑她们,单怀疑我!”
许文壶:“因为白梅姑娘站出来为木匠作证。”
“若她或她两个妹妹有一个是凶手,她应该对此喜闻乐见才对,毕竟如果木匠罪名坐实,她们姐妹就安全了。但她没有沉默,顶着与天尽头所有人为敌的风险,她相信木匠不是凶手。”
“倒是你,刚才只是提到锯子,你就急不可耐将木匠推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旁人会看不出来吗?”
许文壶将簪子抵在他脚心,“高少良,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
陈广茂牙一咬道:“不就这点本事了吗!扎吧,老子就是笑死也不会背这口黑锅的!”
许文壶正欲下手,忽然换了想法,悠悠站起身,转头道:“兴儿,去抓几只蝎子过来,最好再弄条蛇,蜈蚣什么的。”
陈广茂头发一竖,“你要干什么!”
许文壶理也没理他,径直走到李桃花面前,温声道:“李姑娘,这根簪子脏了,已经不能再用,改日我重新赔你一根。”
李桃花手一挥,“随便了,反正是木头削的又不值钱。”
白兰:“要要要,怎么不要,许大人尽管送,她不要我替她收下!”
许文壶点头,“等会儿的场面兴许不太好看,李姑娘和白姑娘且先下去歇着,一时半会切莫前来。”
“行,听你的。”
陈广茂听这对话听得头皮发麻,终于大喝一声:“等等!”
他额头汗如雨下,眼神震颤飘忽,咬牙切齿道:“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兴儿干脆也不给他松绑了,直接把条凳立了起来。陈广茂笔直站着,回忆着道:“那日夜里,我原是想吃猪脑解馋的……”
李桃花突然出声:“等一下!”
她拔腿便往外跑去,“等我回来再说,一定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李桃花一路跑出衙门来到了大街上,她站在街中央,清了清嗓子,张嘴大喊道:“醒醒啊——凶手被许大人抓拿归案了!都醒醒来衙门看凶手了!凶手被抓到了!你们绝对想不到是谁干的!来看凶手了!”
家家户户都被她几嗓子给招惹出来,个个揉着惺忪睡眼半梦半醒。
“桃花你没骗人吧?凶手真被抓到了?”
“我闲得慌才骗你们,不信去衙门看看啊!”
众人抱着孩子牵着狗,纷纷前往衙门,场面壮大活似赶集。
*
“那日夜里,我实在是馋坏了,满脑子都是人脑的滋味……”
被戳破身份的高少良操着一口山东方言,说话间吞咽着喉咙,口水都要从嘴里溢出,“本来想将白日买的猪脑煮了解馋,却正好听到外面有哭声传来。”
“我走出去,看到是小虎在街上边走边哭,便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爹娘骂了他,他不想回家,想离开天尽头,再也不回来了。”
“我劝了他一会儿,他就不哭了,也不想离家出走了。我就对他说,凶手还没抓到,他在外面危险,我要把他送回家去,他也同意了,还谢谢我。”
“小孩子的脑子是最嫩最好吃的,都不必烹饪,生吃便好比琼浆玉液。我看着小虎的脑袋,回忆起当初的滋味,实在没忍住,回家拿了锯子借口防身,出来将他带进巷子,走到他身后,用石头砸晕了他的头,然后锯开头皮……”
许文壶皱眉:“你的意思,小虎是处于昏迷中被你剥皮敲骨?”
陈广茂咧嘴发笑,神情可怖狰狞,“不错,他那时候还有呼吸,直到我吃饱了,他才彻底断气。”
小虎娘再也听不下去,扑上去就要把他撕碎,“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许文壶眼见场面控制不住,一拍惊堂木,“高少良杀人食肉罪大恶极,因是逃犯在外,罪上加罪,无需层层上报,暂且收押,明日午后即可处斩。”
高少良被带了下去,因身上还有条凳捆着,动弹不得,只能以跳代走,跳了没有两步便摔倒在地,被冲来的一群人殴打踩踏。
小虎娘的号啕大哭声,高少良的惨叫声,以及数不清的骂声笑声,充斥在不大的公堂当中。
混乱里,许文壶起身离了官座,径直走到人群之后的黑牛爹娘面前,道:“二位,请吧。”
赵大夫妇面面相觑,虽不懂他是何意思,但因面前的好歹是个县太爷,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照做。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公堂,许文壶亦回上座重新坐好。
坐好之后,又是一记惊堂木,许文壶启唇,声音清朗肃正,“你二人可知罪。”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纷纷看向跪在堂下的赵大夫妇,连李桃花都不由得看了过去,不懂这又是哪出。
赵大惊慌失措道:“小人不懂大人的意思,敢问我夫妻二人何罪之有?”
许文壶:“你夫妻二人合力杀害亲生儿子黑牛,此时不承认罪行,更待何时。”
人群瞬间哗然,赵大差点直接站了起来,强忍住激动道:“县大老爷弄错了吧?黑牛可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会杀了他,而且刚刚那个卖云吞的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案子明明就是他干的!“
许文壶:“他承认的是小虎的案子,黑牛的案子他可知字没提。”
赵大:“那我也不可能是凶手啊!大人明察!我是当爹的,当爹的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孩子啊!”
许文壶不假思索:“因为你有病啊。”
堂外人顿起议论:“这县太爷是抓不到真凶恼羞成怒了吗,怎么还骂起人了。”
李桃花连忙解释:“你们都误会了,许大人说他有病是指他的癫痫,不是说他脑子有病。”
说完李桃花便为之一愣,心道:奇怪,我什么时候这么懂他了。
“黑牛是上半夜失踪的,你们夫妻却在后半夜前来报案。”
许文壶刚发话,赵大便忙不迭嚷嚷:“那又怎么样,小孩子调皮爱玩,大半夜不回家是常事,我们夫妻两个粗心大意了,一直没往坏处想不行吗!”
许文壶却摇头,眼神淡淡的,语气却赫然锐利,“本县要说的不是你报官的早晚,而是你根本就不该报官。”
赵大愕然。
“本县初来乍到,在天尽头毫无威信可言,天尽头这么多年,应该不是头一次有个孩子夜不归宿,官府既形同虚设,你又怎该想到报官?你最先想到的,难道不是将邻里都叫醒,让他们帮忙寻找孩子吗?”
堂外其他人听着,不由得附和:“是啊是啊,自古以来衙门不找咱们麻烦便不错了,咱们又岂会主动找起衙门,我家孩子若不见了,一定是要发动左邻右舍帮忙去找的,怎么会跑衙门口里来。”
“就是,这得花多少打点钱,衙门可不会帮咱白办事。”
惊堂木落下,场面重新肃静。
许文壶道:“你之所以大张旗鼓来衙门报案,便知你的孩子已经回不来了,你需要做的不是及时将他的尸体找回,而是将事情闹大,好让其他人知道,连衙门都出动了,事情肯定不会小,孩子八成已经凶多吉少。而主动报案的爹娘,便显得如此心急如焚,爱子心切。任他们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怀疑到你们两个的头上。”
赵大浑身哆嗦不停,脸色青白交加,忽然怒斥一声:“够了!”
他怒瞪许文壶,瞳仁颤栗,牙齿咬得咯咯发响,“大人如此冤枉我夫妻二人,我家黑牛在天有灵,一定会难过伤心的!您口口声声是我们两个杀了我们的亲生儿子,可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干,养育一个孩子那么辛苦,我们盼望他平安长大还来不及,怎会对他痛下杀手!”
“你的癫痫这几日还在犯吗?不应该吧。”
许文壶稍稍歪了些头,疑惑的样子,神情懵而平淡,语气里是读书人专有的,温和而轻缓,不带一丝凌厉。
“挖出自己亲生儿子的脑子献祭佛母,佛母如此法力无边,没能保你身体康健?”
第29章 病(完)
赵大满脸震惊, 死死盯着许文壶,吐字僵硬:“你……你怎么……”
李桃花特地离得近了些,看着他的表情, 感觉他接下来就要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会知道。
“血口喷人!”赵大吼完,气喘吁吁,两只眼睛眼红, 仿佛蒙受奇耻大辱。
“本县血口喷人吗?”许文壶的语气依旧一派浅淡温和, “那你敢不敢跟本县到福海寺走上一遭,当着你那个佛母的面发誓, 说黑牛不是你杀的,你和案子丝毫关系没有。”
“我凭什么要跟你去, 佛母岂是如此草率说见便能见的,我招什么!我没有罪!”
赵大一脸的悲伤逐渐转为嚣张气焰,咄咄逼人道:“再说证据在哪, 话谁不会说, 你怎么证明黑牛的死是我干的!”
许文壶冷不丁道:“木匠家里那个带血的锯子,是你扔进去的吧。”
赵大一愣。
许文壶:“你的脚印留在了院墙外面,很浅的印子, 天尽头瘦小的男人不少, 但你的嫌疑最大, 因为有病之人身轻,让人不得不怀疑起你。”
赵大一脸冤屈, 激动到唾沫横飞, “就这?脚印而已!能说明什么?什么也说说明不了!”
堂外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啊, 哪有亲爹娘会害自己孩子的,大老爷别冤枉人了。”
“赵大的为人我们是知道的,他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我们虽没读过书, 也知道断案需要人证物证,物证没有,人证在哪?”
一呼百应,乱糟糟的都开始起哄,逼问许文壶人证在哪,这么大的案子,总该有个人证吧。
“人证在这!”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往衙门口望去。
只见李春生坐着木轮椅而来,身后跟着个佝偻的小老太太,正是他奶奶。
春生奶奶颤巍巍走到堂下,双腿酸软便要跪下,“老妇人见过县大老爷。”
许文壶忙道:“老人家不必多礼。兴儿,去搬把椅子来。”
兴儿搬来椅子,供老人坐着。
李春生跟随进来,“奶奶你说,在黑牛出事的那晚,你从福海寺出来,究竟都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