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好事者揶揄道:“猪肠子便宜玩意,白二娘未免太抠搜了些,别人家饭馆开业不是送牛肉就是送羊肉。”
白兰双手叉腰,盈盈冷笑道:“牛羊肉我这没有,猪下水爱要不要,若不想要,老娘我可就不送了。”
“要要要!谁说不要的!”
围在门口的人一窝蜂进去,都去抢卤猪肠。
李桃花看着里头的一片脑袋,不由赞叹道:“可以啊,这样一天下来,谁不知道你白二娘新开了个饭馆。”
白兰佯装烦恼,“唉,以后可有的我忙了,招那一两个帮忙的眼见要不够用,这个时候,若谁能给我搭把手便好了。”
李桃花感觉不太对劲,拔腿便要开撤,被白兰一把抓住后衣领又给她薅了回去。
“好妹妹,你就帮帮姐姐,反正就这几天,我给你开工钱!”
李桃花欲哭无泪,跑又跑不掉,只好进门干活去了。
如此在店里帮了两天忙,李桃花忙得昏天黑地,夜里到了衙门倒头就睡,根本不想说话,也顾不得白竹会不会再犯癔症了。
白兰怕把她累死,便给她放了假,让她什么时候休息足了什么时候再去帮忙。
李桃花一觉睡到大上午,中午醒来便觉得神清气爽,浑身力气使不完,还能再犁两亩地。
她觉得自己就是打工打出穷病来了,乍忙起来再闲下,不干点什么就不舒坦。
她本来想带白竹出去走走,但白竹自从被唐二恐吓过之后便精神恍惚,每日从睁眼起便是发呆,一直到睡觉,中间一言不发,任谁和她说话都不出声音。
李桃花便去找了许文壶,问他衙里忙不忙,不忙的话不如带着衙门上下前去饭馆捧场,也算给新来的众多衙差办了个上任宴。
许文壶欣然答应,他正愁寻不到合适时机与了解手下之人,李桃花所说,正中他心坎。
半柱香过去,众衙差集结完毕,簇拥着县太爷正要欢喜出门,门一开,便见外头堵着个不速之客。
王检一脸烦闷,手指蹭了下鼻子,瓮声瓮气道:“都别误会,我今日过来不是找你们麻烦的,是来报案的。”
李桃花和许文壶交换了下眼神,不懂这姓王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王检沉声道:“杜三找不着了,失踪四五日了。”
李桃花情不自禁翻起白眼,冷哧道:“这还用找?他指不定到哪伤天害理去了,你们王家的客人是什么德行,你自己心里没数?”
王检指她骂道:“你这丫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半颗象牙来,他要是出去作奸犯科,至于连佩刀都不拿?这分明是临时出门,可为什么要出去?出去了又为何没能回来?”
李桃花听到此处,心里不由得也泛起狐疑。
是啊,她一个杀猪的都舍不得让刀离开自己的身边,杜三一个土匪蛮子,出远门会不带刀?
李桃花仍没好气,杏眸瞪着王检,“那你们自己慢慢找就是了,至于报官?”
王检大骂:“你以为老子乐意,还不是因为——”他忽然咬紧牙关,后面的话只字不提。
还不是因为刀疤脸宋玉昌起了疑心。
宋玉昌怀疑杜老三被他们姓王的暗中做了,这两日里说话夹枪带棍的,明里暗里要跟他们撕破脸,他今日奉他叔父之命前来报官,其实就是报给宋玉昌看的。
也是流年不利,本来按他叔父的打算,是自家人按兵不动,只将祸水引到许文壶和那五个亡命之徒中间。毕竟狗改不了吃屎,只要他们还在天尽头,早晚得闹出人命,按姓许的那性子,不把人杀了偿命绝对不罢休。到时候他们两方斗个你死我活,无论哪边没了,对他们王家来说都是百利无害,简直坐收渔翁之利。
可偏偏的,杜三都还没来得及犯事,忽然便失踪了。
第35章 看客
王检想进衙门录口供, 许文壶领着众多衙差折返,吃饭的事情也只好推到晚上。
公堂正忙碌时,宋玉昌和王大海也来到。
王检不由诧异, 看过去道:“叔父?你们怎么也来了?”
二人之间气氛微妙,只见宋玉昌黑着个脸,王大海的表情也稍有愠色。
宋玉昌沉声道:“既然要报官, 线索总得提供, 我们是杜三的兄长,自然没有比我们更清楚他失踪之前都干了什么。”
在他身后还跟着独眼老二和没鼻子老五, 连还在养伤的徐四都被一张担架抬了来。
宋玉昌道:“老四你说,你三哥失踪之前都干了什么。”
徐四明显不想来, 说话时脸上的烦躁一览无余,耐着性子道:“三哥一直在寸步不离照顾我,他失踪那日之前没有任何异样, 甚至照常劝我赶紧睡觉, 等我一觉醒来,你们就告诉我他不见了。”
许文壶心中一动。
这么说来,杜三八成是在夜里失踪的。
宋玉昌:“还有呢?”
徐四:“没了, 我就知道这么多。”
唐二催促道:“赶紧再想想, 老三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 肯定还有被你遗忘的细节在,说出来, 咱们老王哥和县太爷都在这, 肯定能把老三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
王大海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这根本话里有话说是他把杜老三藏起来的。
徐四搜肠刮肚一番, 恼火道:“我想不起来了,我真想不起来,我就只记得三哥忙里忙外伺候我, 片刻也没离开我跟前。”
老二见他是点不透的木头一样,气得扭脸怒斥:“什么猪脑子。”
“够了!”
徐四忍无可忍,呵斥完手指着唐二,又指着宋玉昌,双眼血红地道:“我猪脑子?我只是不想说实话把场面闹得不好看罢了,咱们兄弟几个谁不知道谁?大哥我只问你一句,我三哥此时是不是已经没了,是不是你指使老二干的!”
唐二瞬间怒了,“老四你他娘放什么狗屁!”
徐四冷笑一声:“你和老五都知道我对大哥不服,兄弟里又数你对大哥最是拥护,只有三哥愿意和我一起。你们想对付我,所以就先把三哥给害了,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
唐二被气得哑口无言,指着他说不出话。
宋玉昌冷冷盯着他,突然开口,语气里满是蔑视,“对付你,还不至于去动老三。”
徐四浑身僵住,面上血色全无,回过神便大笑道:“好好好!你终于说出实话了!你就是看不上我,从一开始便看不上我,可我告诉你,我还看不上你呢!想想以前,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没碰过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日子多潇洒快活,再看看现在,窝在这破地方动都不能动,还被打成这副鬼样子,这都是被你害的!你根本就不配做大哥!”
徐四越说越悲愤,捂着后腚从担架爬起来道:“这个窝囊日子我算是过够了,咱们从此恩断义绝,你们不再是我大哥二哥,我也不再是你们的弟弟!”
他狠话放完,一瘸一拐出了公堂,直奔衙门大门而去。
李桃花在堂外目睹全部,不禁感叹:“好一出精彩绝伦的狗咬狗啊。”
回过脸,许文壶正朝她暗戳戳招手,李桃花便小跑到他跟前,假模假样道:“大人有何指示?”
许文壶压低声音道:“我看今日是去不成饭馆了,你若等待不得,便先过去捧场,账记衙门便是。”
李桃花眨了下眼,“你都不去我去干什么?我才不想自己过去呢,过去了又得帮忙干活。”
她当然要留下,继续看戏。
“许大人,”王大海老迈的声音突然传来,透着些许的阴阳怪气,“别光顾着谈情说爱,咱们正事儿还没完呢。”
许文壶的脸顷刻燥热起来,“谈情说爱”四个字太重,他甚至羞于反驳回去,明明内心慌乱,面上还要强作镇定,顶着一张红透的脸一拍惊堂木,肃声道:“继续。”
……
夜晚子时,热闹终于散去,李桃花都要打着哈欠回后衙睡觉了,白兰忽然托人带话,说店里忙不过来,让她一定过去帮忙。
随之带来的,还有一整两的银子。
李桃花看见钱便清醒了,她那二十两都给了许文壶,正愁兜里没钱,没想到帮几天忙,白兰真给她算工钱了,还是这么多的工钱!
她觉也不睡了,揣着钱便风风火火出了衙门。
*
二姐饭馆,李桃花一脚才迈进门,便听到一声鬼哭似的哀嚎。
“三哥啊!你在哪啊!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徐四坐在角落桌子上,捧着酒坛正往嘴里灌酒,浑身酒气,醉如烂泥,脚下还横七竖八倒了无数酒坛,少说有七八个。
李桃花里外瞧了一遍,费解道:“这就不他一个人吗,至于把我叫来帮忙?”
白兰擦着桌子道:“谁知道这么邪门,你一来前脚人就散了,成天一窝蜂一窝蜂的,可把我累死了。”
李桃花过去夺过抹布,“我来,你歇着去。”
白兰扶着腰站起来,笑道:“我桃花妹妹就是贴心。”
“那是!”
一两银子总不能白收。
另一头,徐四控干净最后一滴酒,拍着桌子道:“酒!拿酒来!酒!”
李桃花柳眉蹙紧,抬腿便想过去砸他一酒坛子,白兰拦住她道:“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你擦你的,我过去。”
她到后厨又拎了坛酒来,笑着过去道:“来了来了,小店别的没有,好酒多的是,四爷您慢慢喝,管够。”
徐四夺过酒坛子便往口中大灌,一口气痛饮半坛,之后趴在桌上,竟抽搭搭哭了起来。
白兰:“男儿有泪不轻弹,爷您好歹是个男人,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意思。”
徐四抬头呵斥:“放你的屁!谁说男人就不能哭了?我哭我自己命苦,不行吗!”
“命苦……”白兰自口中缓慢咀嚼出这两个字,先是自嘲一笑,语气赫然低狠,“谁的命不苦?”
“你说什么?”徐四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问。
白兰笑意盈盈道:“说您老说得对,男人哭怎么了?男人也能哭。您哭完把这坛子酒喝干净便走吧,小店要打烊了。”
“打什么烊!我又不是不给钱!”
李桃花抹布一摔道:“我们这是饭馆又不是客栈你以为还能留你睡一觉呢?喝完赶紧滚,要么自己走出去,要么我把你踹出去!”
徐四被她生生吓清醒三分,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颤巍巍站起来,指着她道:“你这死丫头,这辈子嫁不出去。”
李桃花笑的灿烂,“那我多谢您吉言了。”
徐四哼了声,捂着后腚,步伐歪歪扭扭的出了饭馆,这时还不忘对夜空哀嚎:“三哥,你在哪里啊三哥!三哥!”
白兰捂着心口后怕道:“还好有妹妹在,不然我真应付不了这种醉鬼。”
李桃花愤愤道:“回头我把我的杀猪刀给你送来,你挂在店里,别人问就说辟邪,遇见闹事的,直接一刀劈过去。”
白兰笑道:“那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好了,咱俩赶快擦桌子吧,收拾干净了也早点回去睡觉,我都累死了。”
姐妹俩说笑着干活,方才的不愉快也顷刻抛诸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