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一直想来你面前——跟你说话,抱你一下,摸摸你。”
“可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所以我忍着。忍一回,就划一下。忍两回,就划两下。”
“你看,”他抬头看她,语气像是在邀功,“都这么多了。”
钟薏怔怔望着那条手臂,眼前一阵发黑。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耳膜里炸开,像是要把胸腔整个撑破。
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眼底的东西——
不是什么深情,也不是克制,而是一种被剥皮剔骨也不肯松口的贪欲。
像腐肉中孳生出的蛆虫,蠕动着、尖啸着,要一口一口把她吃进他的血肉里。
他低头贴近她耳侧,低低絮语:“你要是真的嫁了人,我就藏在你家灶台下、柴房后、床底,和你们全家住在一起。”
“等你病了、老了、头发白了……动不了了——”
“我再出来。”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
赶我走了,对吗?”
“你走不动,也躲不掉,我就一口一口,把我自己的肉喂到你身体里去。我们一起死。”
“漪漪……”他欣赏她的神色,“那时候你还会怕我吗?”
钟薏闭上眼,一言不发。
风从檐角穿过去,远远传来一声犬吠。
卫昭笑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出手拽住他腕骨。
指尖冰凉,钝而狠地掐进他皮下。
卫昭怔了一瞬,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牵着,低头望着她覆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纤白,细嫩,圈不住他,指尖都扣进了肉里,用力得几乎透明。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将他往屋内拖。
一路拽进屋内,推至供案前,停住。
灯烛明灭,那三块木牌立在烛火之后,像是在黑暗里静静窥伺的眼,冷冷盯着她们。
钟薏甩开他手,冷声:“跪下。”
卫昭没动,站得笔直,眼睫低垂。
他早就疑惑——钟家明明只有一父一母,为何供着三块牌位?
钟薏看他不动,脸色一寸寸僵下来。
“我说,跪下。”
“你不是说什么都能忍?不是说要跟着我一辈子?”
她慢慢抬起手,指着那三块漆黑的牌。
“你还记得她们吗?”
左边。
“你那夜杀的婢女。十一个。”
右边。
“花匠。你割了他头,只因为他说要救我。”
她顿了顿,盯住中间那块,“这是我爹。”
卫昭看着那几块木牌,原本挂在嘴角的那点笑意,一点一点褪了下去。
他当然记得。
——这些下贱的奴才,在清和院就不安分,死了正好。
要不是他们多事,漪漪怎么会一次次地想逃,怎么会离他这么远?
可现在,她把这些人放在他面前,要他跪。
钟薏声音冷静:“你现在就在他们面前,磕头、认罪。”
卫昭没动。
他站在那里,肩背僵硬,半晌没有说话。
他是天子,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她却要他在一群奴才面前低头,磕头。
卫昭喉结滚了一下,眉骨细微皱起。哪怕不说话,也能看出他骨头里每一寸都在抗拒。
他眼底压着滔天的恨意,想要将那三块木牌焚成灰,可一抬头,却撞进她的眼。
冷的,静的,不近人情。
“你不是要跟着我一辈子?”
“要么跪,要么现在就滚。”
屋内死寂一片,唯有烛火跳着。
火光映在墙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交缠着晃动,像一根勒在脖子上的绳索,一点点收紧。
卫昭终于动了。
手指先收了一下,抽搐般地攥紧衣摆。
接着,他抬脚,膝盖缓缓弯下。
动作极慢,像是跪在刀锋上。
钟薏看着他低着头,一点点跪了下去。
膝头触地的那一瞬,卫昭没吭声,也没闭眼,只抬眸望着正中间那块写着“钟闵”的牌位。
灯火照着他的脸,投下森冷的光影。
他忽然笑了。
嘴角一点一点扯大,唇线被笑意拽得发白,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他将额头一点点贴在地上,动作温顺,声音哑得几不可闻:“……对不起。”
钟薏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望着。
他伏在地上,像是被她彻底碾碎了棱角。
“卫昭。”她开口。
“我让你跪,不是要你装模作样地低头。”
“我要你发誓——”
“发誓你不会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不会再把你身上的恶意,发泄给任何一个不该碰的人。”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肩背就绷紧一分。
皮下的血管鼓起,藏在衣裳下,突兀地跳动着,像是有活物在他骨血里翻搅、挣扎,逼得他整个人几欲炸开。
钟薏盯着他,看他半晌没答话,只跪在牌位前的身影晃了晃。
“……好啊。”
卫昭背对着她,收起唇边的笑,嗓音极轻。
“我发誓。”
他抬起头,一点点转过身,仰望她的身影,眼神漆黑沉静。
“我不会再伤害旁人。”
“不会再动任何一个与你相关的人。”
——我会把所有的欲念、疯魔、恶意。
——全都留给你。
第84章 不似惩罚,反倒像是在赏……
他嗓音诚恳,一字一顿,和她对视。
一双眼却黑得像井,沉沉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吞进去。
钟薏移开目光,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良久,她问:“我走之后,太妃、红叶她们呢?”
卫昭声音压得很低:“太妃……冬天走的。”
“她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走的那日雪极大,白茫茫一片......”像是在回忆。
卫昭语气带着近乎悔意的温柔,“我没动她。”
“红叶她们都还活着。那只猫也还在,好好地喂着。你若不信,我可以让她们过来,当面让你看。”
“你走了之后,长乐宫没动一砖一瓦。桌上的茶盏、落下的簪子、穿过的衣裳……都还在原处。”
——一切都不敢变,怕你回来看见会觉得陌生。
他声音贴着落下来,像夜里退潮的水,慢,冷,咸得发涩。
钟薏没什么反应,只垂了下眼睫。
她一直担心那些人会出事,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也算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