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太真了。熟悉的气息、温度,连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她时的力道都分毫不差。
钟薏脸慢慢泛红。她竟在梦里,在那样荒唐而无路可退的方式里,把所有都说了。
可她现在再也没力气否认了。
他已经死了。她一再躲避,如今也没有了再逃避的理由。
外头的天色亮了一线,白得像旧宣纸上褪了墨,只剩一摊苍白。
钟薏坐起身,披衣下榻,冷意扑上来,她忍着没缩。
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做惯了这些,父亲的年年要烧。花匠他们的她也烧,可自己从没想过,有一日会为他也烧上一份。
这样想着,钟薏收拾好,披上斗篷,去街上挑了几束香,一大叠冥纸,又折去另一家铺子买了黄裱纸。
若是不全给他捎过去,怕是今夜又要来缠着她。
纸张薄而脆,她将几样东西一一收进怀里,想起今日要来的富商,算着时辰匆匆折回小药坊。
巷子清冷,风擦着脸颊吹过,难得有些干冷。
刚走到门口,她却骤然顿住脚步。
有什么重重撞上胸口。
心跳、耳鸣,还有“砰”一声。她手一松,怀里香纸跌落一地。
香烛碎裂,冥纸飞散,轻飘飘地顺着风在脚边翻了几圈,裹着纸屑卷进门内。
落到房内人的脚边。
第105章 结局
彼时,钟薏正用书信同赵音仪大略商量着鹤声书堂在京师周边分建的事宜。
收到卫昭的来信,她大略地扫了眼那洋洋洒洒的两页信纸,见是主要是报平安的便没太在意,瞧完就顺手搁在了案边。
“琳琅,明日咱们去趟皇后娘娘那儿。”她收拾了手边赵音仪的信件,吩咐琳琅。
女子学堂是她的心血,分建到大渊各地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去期盼与念想。
这样大的事情,信上一句两句的说不明白,还是见面商量更清楚些。
钟薏一出宫门便有几名手持金令的黑衣人无视宫门守卫径直跟了上来,她在车厢内听见几声沉闷的马蹄声,便掀开窗牖瞧了瞧。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又懒懒地倚回了软靠上。
想来是那卫昭吩咐的,不过也罢,不拦着她出宫便谢天谢地了。
鹤声书堂,钟薏一路走来只觉焕然一新,堂内比起那李彦在时不知敞亮气派了多少,可见将那蛀虫给踢了是极其正确的决定。
照例随着小厮来到思逸堂,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将赵音仪给请来了。
“漪漪你来了!”
赵音仪提着裙袂一脸欣喜地进了门,又转头招呼那小厮:“阿寿,快去将我晒的青枣干儿拿来。”
那名唤阿寿的小厮憨笑点头,忙匆匆跑去拿了。
“青枣干儿?娘娘还会做青枣干儿?”钟薏挑眉瞧她
赵音仪低眉浅笑,回道:“不授课时闲着无事,我便会带冬霜去城外的林子里打枣子。做起来容易的很,只挑了核,拿糖浆裹上一裹再晒干便成了。”
话音落,小厮便拿着一木盒跑了进来,她忙接过打开递给钟薏。
“味道还不错,来,你和琳琅尝尝看。”
钟薏先给琳琅递了几个,自己再尝了口,只觉味道确实不错,甜而不腻,连她这个不大爱吃甜食的人也多尝了几口。
见状,赵音仪笑得眉眼弯弯:“你既爱吃,那我让阿寿去取些来,你带回去慢慢吃。”
“那敢情好啊!我跟琳琅可有口福了!”钟薏偏头与琳琅相视而笑。
吃的差不多了,二人开始商量起分建女子学堂的事。
听钟薏说在大渊各地都办女子学堂,赵音仪蹙眉道:“大渊共十二个州府,二十六个郡县,若要每处都建的话,费时费力暂且不说,最紧要的是咱们手里的这些银子远远不够啊。”
钟薏莞尔一笑:“银子的事儿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不过娘娘的前半句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说到这儿,她的渐渐敛了笑。
“京城的学堂是那李彦办的,他虽人品不行,可到底是经商买卖的老手,这才将学堂办了起来。可这三十六处同时要建,咱们上哪儿去寻这么多能办这事儿的人呢?”
闻言,赵音仪揉了揉眉心,自问自答起来。
“不若交给当地知府知县?......可那李彦都能贪,更莫论那些铤而走险的贪官了。”
她虽否定了,可却给钟薏提供了些思路。
“可以派给知府知县,但咱们要派人去督工,只不过这样的话得需陛下的旨意才能有威慑。”钟薏道。
“这是个法子,眼下父亲监国,倒也不好惊动征战的陛下,我去同父亲说便是,那么派哪些人去督工呢?”
钟薏挑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个我盘算好了,便从这些年及第却未授职的女进士中挑选三十六名家在京城的,这样也不怕有胆子大的会携款潜逃。待事成之后,我便说服陛下,来日晋封以这一批女进士为先,如此一来定有不少人自愿请缨。”
听到这,赵音仪的眼睛亮了一瞬,心觉这确是个好法子。
“那可还需要我做什么么?”她又问。
“玉玺在赵太傅手中,娘娘只负责让太傅大人拟旨便是,选女进士去督工的事我来办。”
至此,赵音仪再无二话,商议妥当后二人又聊了会儿所需的花费,琢磨出了个大概的数目钟薏便回宫筹银子去了。
好在有卫昭的私库作后盾,她倒也没花什么精力,只是苦了来私库巡查的高裕了。
他瞧着已被搬空了大半的库房,惊得目瞪口呆。
“先帝赏的南山冰玉呢?!还有那半人高的金佛陀呢?!”
高裕急得来回转,下意识地以为遭了贼,气得他一度要喊禁卫军来抓贼。
“公公,不是贼......是前段日子贵妃娘娘带人来搬走的,说是缺钱用。”门外的小太监瑟瑟道。
高裕一怔,想起来是卫昭主动把钥匙给了钟薏,一时敢怒不敢言,只得在心中暗自恼骂钟薏。
当真败家!把他们陛下从小到大积攒下的私房钱全霍霍完了!
钟薏自是不知高裕的这番抱怨,她正忙着选合适的女进士去大渊各地做督工。
有优先晋封这一诱人的条件,自愿前去的京中女进士不下百人,人一多,自然就要精挑细选了。
整整两月钟薏才挑出了三十六个品性毅力俱佳的女进士,期间,她又收到了两封卫昭从凉州传来的信。
内容与前两个月来得信大差不差,无非是问她这一月过得如何,或做了些什么,有没有想他,再同她说些自己在凉州这一月的见闻,末尾照旧是一句漪漪安。
钟薏闭着眼都能猜到他写得什么,后来收到索性不瞧了,径直与从前的信一齐堆在桌案上。
她本是没想过给他回信的,却不想赵音仪那边出了岔子。
赵太傅认为她无理取闹,想一出是一出,说什么也不愿拟旨。
钟薏没了法子,只好写信给远在边关的卫昭,让他写封亲笔信授意赵太傅。
信送至凉州城外的军营时,卫昭正坐在御帐中因久久攻克不了固马关而烦心,固马关一破,便可剑指北狄的都城——楼兰。
楼兰一灭,北狄便不复存在。
帐内众人皆知其中利害,可偏用尽了各种法子就是攻不下,故自是没人敢抬头瞧卫昭那难看的脸色。
“报!京师贵妃娘娘来信!”
诡异的气氛被帐外这声中气十足的传报声被打破,听见是贵妃娘娘的信,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去瞧那御座之人的脸色,果见那方才还眉头紧锁的人此时眉目舒展,目露惊喜。
“拿进来。”
卫昭径直拆了信,瞧之前,幽芒的利眸似警告般地扫视了一圈众人,几人立时垂了头。
“接着商量攻关对策。”
他冷冷说完,便低头瞧信。
见通篇无一句念他的温情话,卫昭有些失望,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
他呆愣愣地瞧了会儿信上熟悉的字迹,阖眸掩去内里的落寞,将那信纸折好塞进了衣襟中,复又开始同几人布战。
深夜时分,他才应钟薏所言,提笔写下了给赵太傅的信。
写完后,卫昭并未停笔,又给钟薏单独写了封信,依旧是从前一样的内容,只这回末尾处多了一行略带委屈埋怨的字。
阔别半载,战场凶险,漪漪当真半点不曾担忧过朕的安危么?
卫昭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加上这句抱怨的话,许是他思念太甚,而今好不容易收到她的信却丝毫不见她的关心,一时来了情绪,便这么稀里糊涂地加了上去,弄得自己像个怨妇一般。
对,就是怨妇。
卫昭捏着信,以手覆面,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孤灯独影,他寥寂地坐了半晌,哑声唤来信使。
“来人,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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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中秋佳节,与以往的热闹不同,宫里冷清了许多。
赵太傅拟的旨意已经传到各地的知府知县手中,三十六位女进士也由侍卫护送着去了大渊三十六个州府郡县,想必今年年底各地的女子学堂便陆陆续续地开建了。
总算是了了心底最后一件事,钟薏连带着瞧这鸟笼一般的皇宫也顺眼了起来。
正悠闲地哼着曲儿,给春壶里的玉簪花修剪枝桠时,琳琅拿着封拜帖匆匆而进。
“娘娘,国舅爷又来了,说是中秋节想与您一叙,求您见见他。”
钟薏莞尔一笑,接过拜帖瞧了瞧,心道他这些年在国子监念书识礼实是有些长进了,连拜帖都知道下了。
每年重阳节和清明节他都派人传话说想进宫瞧瞧她,却无一例外被她拒绝。
原因无他,想晾着他,让他知道因顾家小郎一事自己对他心有不满,以此来压压他的气焰,磨磨他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