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薏扫了一眼,大致认了个脸,摆手示意她们起来。
接着部分负责打扫内殿的宫女立刻上前,准备收拾殿内杂物。
看着一名宫女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物品时,她脑海里蓦地划过那本册子,拽着猫毛急声开口:“等等!”
猫儿痛得低叫一声,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柔了语调,拍着朝朝的背:“等会儿再收拾吧。”
宫女们虽不明所以,但主子既然吩咐了,自然不敢多问,纷纷行礼退下。
人都走了,红叶在旁看着娘娘比往日更加润红娇美的侧脸,肌肤莹润得仿佛沁饱了晨露,眉眼间流转一抹不经修饰的媚态。
宛如一朵精心呵护的花苞,在最合适的季节终于盛放。
她视线下移,落到那身轻薄纱衣之下,里头透出的腰肢依旧纤细,却隐隐有些僵滞。
红叶低下头,掩去自己偷偷上扬的嘴角。
昨夜他们守在外殿,即便隔着那沉重的宫门,都能听见里头的动静呢。
若是日日这般......很快就能迎到小皇子了罢?她美滋滋想着。
这边钟薏去了慈和堂请安,那边正元殿的氛围冷凝。
昨日皇帝大方赏赐了一众近臣,今日殿外便格外热闹,内侍、侍卫皆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韩玉堂在门口正得意地听着徒弟们对自己的吹捧,嘴几乎咧到耳后。
见到陛下身影远远出现,周围瞬间寂静。他马上狗腿凑上去,扬起一张笑脸,谄媚地作揖:“陛下,恭喜呀!得偿所愿啦!”
他殷勤地跟在后头,高高兴兴地迎他跨进殿门。
身长玉立的男人撩袍坐于龙椅上,并未翻看奏折,反而一手扶着额,眉峰微蹙,似在沉思。
韩玉堂见皇帝面色不对,立刻敛了有些凉的门牙,规矩地抱着浮尘守在一旁。
片刻后,卫昭抽回思绪,眸色微沉,嗓音低哑:“去,把陆明章叫来。”
韩玉堂一怔。
陆院判?
已有半月未听到,他一个激灵。这个名字出现,必然与贵妃娘娘有关。
贵妃大婚第一日便出事了?
他心中一紧,哪敢耽搁,连忙称是,小跑着出了殿门,只恨自己没再多长两条腿。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身影匆匆跨进来。
那人须发斑白,身形略显消瘦,颤颤巍巍地被小监扶着,显然是一路疾步赶来,连气息都未曾调匀。
陆明章心里七上八下,方才来的路上便一路追问韩公公究竟何事。不过他心中其实也有些隐约猜想。
陛下叫他来无非是钟小姐,哦不,贵妃娘娘的事。
他扶了扶脑袋上的乌纱帽,压下心底的不安,慢慢跪下:“臣陆明章,叩见陛下。”
殿内静默一瞬,随即,卫昭嗓音沉沉,冷冷地落下:“上回不是说她不会想起来?为何今晨又对朕说,做了一模一样的梦?”
陆明章一怔,额上沁出冷汗,他咽了口唾沫,飞快斟酌答案:“回陛下,臣是说,若不让娘娘接触曾经的熟悉的东西,自然是想不起来的。可能......可能是——”
卫昭眸色冷凝,回忆两次梦境的共同点。
——只有他。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他嗤笑一声,语调微扬,却透着让人发冷的森冷:
“你的意思是,只要朕离她远些,她就不会想起来?”
陆明章顿时头皮发麻,伏地叩首,声音因惶恐而微微颤抖:
“臣万万不敢有此意思!只是……贵妃娘娘的失忆本就机缘巧合,既然能忘,便也有可能恢复,梦境……恐怕正是其苗头。”
额上的汗顺着鬓角滑落,在地上晕开一个深色水渍。
海棠弯着身子,拭去不断渗出的汗珠,另一只给郡主打着伞的手已经有些颤抖。
卫婉宁立在假山后面的阴影处,神色平静。
本来今日是去探望萧太妃的,然而路过宫婢谈话,偶然得知贵妃娘娘也去了慈和堂请安,她便立刻改了主意,带着她们折返,守在回长乐宫的必经之路上。
海棠不明白郡主究竟是何意图,但她素来不敢多问,只能陪着她,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她眼睛一亮,看着远处春夜小跑而来,对着郡主福身:“回郡主,奴婢看到娘娘了,转个弯儿便要来了。”
站得久了,今日又格外热,卫婉宁也有些受不住了,矜持点点头:“行。”
她回首示意海棠握好伞柄,深吸口气,理了理裙摆,迈步走出假山。
迎面便撞上贵妃的凤辇。
凤辇规制本是皇后的,可如今却被她毫不避讳地乘坐其上,纱帐轻垂,掩映着帘内人的身影,仅能透过微微拂开的金丝帘缝,瞥见里头那一抹嫣红的唇色,娇艳欲滴。
卫婉宁看着,眼底划过冷意,面上却一笑,礼数周全:“贵妃娘娘,好巧。”
钟薏靠在软枕上,听到陌生的声音,睁开眼,透过纱帘,外头站着一女子,姿态端庄。
她素手挑开帘帐,才见竟是郡主。
方才在慈和堂时,皇太妃才与她聊到她,说是正在给卫婉宁相看京中合适的夫婿。
钟薏眨了眨眼,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甚礼貌,仍是决定下辇相迎。
毕竟,卫婉宁是陛下的堂妹,礼数上不能失了分寸。
然而她今日疲倦,方才在辇上歇息,如今站起身腿间一阵发软,走下辇时便脚步微滞,身旁翠云立刻上前搀她。
她顺势扶了一下,脚步
缓缓落地,身姿袅娜,仿佛一枝弱柳。
卫婉宁看在眼里,目光落在她不甚稳当的步伐上,眸底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
呵,昨夜才入侍,今日便这般虚弱?
怕不是在给她下马威吧?
第29章 “你以前是不是真的有别……
钟薏并不知她心里如此揣测,否则恐怕要直呼冤枉。
“郡主。”钟薏微微颔首,向她行了个宫礼。
察觉到对方毫不掩饰地在自己身上流连,“郡主有何事?”
卫婉宁假装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本郡主只是路过,见着娘娘,便想过来打声招呼。”
丝毫不承认方才有些被她惊艳到的呆愣。
——这钟薏为何比宫宴那日还美?可是吃了什么?
原以为那日不过是盛装打扮衬出的娇艳,可如今她只是随意立在凤辇旁,素粉罗绮披身,肤色莹白胜雪,却比从前更加动人。
钟薏听着她语气里不善,不动声色:“郡主有心了。”
卫婉宁轻哼一声,扫过她眉眼,语气意味深长:“恭喜贵妃娘娘入主后宫,作为陛下的第二个女人,可真是荣幸至极。”
钟薏眸色微变。
第二个?
她看着卫婉宁嘴角的笑:“郡主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郡主语调故意拉长,欣赏她的反应,“陛下素来不近女色,可当年还是太子时......却是有一小妾的。”
她摇了摇头,神色惋惜,“听说啊,那小妾极受宠爱,陛下甚至不愿让旁人见她一面,就连我这个妹妹,也无缘得见。”
钟薏心中万千思绪划过,浮现过往种种。
她和卫昭情深意笃,他许诺只爱她只有她一人,她也愿意相信他。
可卫婉宁的话,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起她从未深究的尘埃。
她回想起她们初次亲吻时,他游刃有余的神态,引导她情绪和呼吸;揭开她衣襟时,没有半分生涩,手指轨迹分毫不差;甚至在那之时,他更是步步引导,让她彻底沉溺……
细节被抽丝剥茧,如潮水漫过心绪。
可她爱他,信他,便不会因旁人的几句话就失态。
于是她只抿了抿唇,声调平稳:“郡主今日跟我说这些,是何意思?”
卫婉宁一滞,没料到她听完还是这般镇定。
但她很快又勾起抹笑,语气轻柔:“没别的意思,婉宁只是想恭贺娘娘大婚,愿陛下与娘娘,百年......好合。”
最后几个字落下,钟薏莫名其妙。
她何时招惹她了?倒是这个郡主,第一日见面就和她争锋相对。
她猛然回想起,那日的宴会上,卫婉宁看向卫昭的脸庞。难道......因为她也喜欢陛下,所以对自己这么大敌意吗?
凤辇继续缓缓驶向长乐宫,钟薏却再无半丝倦意。
方才卫婉宁的话像是一把极细极薄的刀,轻飘飘落下,直接见血。
卫昭平日表现的深情让她从未想过,若他真的曾有过旁人,她该如何自处。
可是......爱即是欲。
她爱他,便无法克制心头那不断冒出的酸涩和嫉妒。
她忍不住去想象,他从前到底是如何和那个小妾相处的,又是何等亲密姿态。
他是不是也同她说,要日日给她穿衣......
郡主说,陛下甚至不愿旁人见到她。
——他就那么喜欢吗?
钟薏睫毛微颤,眼底不自控地浮现一层水汽。
帘帐内一片静谧,红叶惴惴地瞥了眼辇上贵妃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