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手掌微动,贴上她的手指,想要慢慢松开。
抚过指节的瞬间,钟薏便惊醒。
睁着一双水汽未干的眼,惶惶地看着他,手指下意识收紧,像怕他丢下她似的,带着本能的依恋与戒备。
男人在昏暗光线下静静看着她,轻抚过被擦干的细碎额发,嗓音温柔:“乖,我去拿药。”
她没有回应,眉心蹙起,嘟着唇闭上眼又睡过去。
手指却仍未放开。
他没动。
今夜她格外听话,甚至主动得有些荒唐,像是终于学会了用柔软的皮囊讨好他,试探他,一遍遍将自己送进他掌心。
卫昭垂眸,盯着她起伏的脸颊,呼吸一点点沉下去。
他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张口,咬住。
他舔得太用力,像是要将她那点柔软舔化,吮到发烫,吮到皮肤泛红、肌理灼痛。
钟薏在梦中轻哼一声,下意识想转身,被他死死按住。
他舌尖沿着她脸颊轮廓蜿蜒而下,舔到下颌,舔到唇边,却始终不肯亲下去,只舔着她像花瓣一样的唇角边缘。
舔得她肌肤发红,气息带着梦中的战栗。
他才慢慢松口,脸伏在她耳边。
“……漪漪,是不是爱我一点了?”
*
今日长华郡主在府中被关了两个月整,终于得以放出,人都消瘦了不少。
还没来得及高兴,宫里却来了个小太监,笑盈盈恭喜:“陛下已给您定了婚事,郡马乃镇西大将军裴珩之子裴凛,不日便下旨。”
卫婉宁穿着一身素衣,唇边刚提起的笑意骤然落下,险些站立不稳。
镇西将军?
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要离开生长了十余年的京城,去那天寒地冻的边关,与一群粗鄙武夫过一辈子苦日子?
更可怕的是,她听说过这个裴凛,军中出了名的冷血,暴烈无比,连几位小妾都没活过两年。
她若是嫁过去,稍有不慎岂不是小命不保?
卫婉宁被吓得魂不附体,强行扯出笑:“公公说笑了吧,这......这事皇太妃可知情?”
小太监躬着身子,低眉顺目道:“这可是太妃亲自给郡主您求来的恩典呐。
“陛下说啊,上回郡主在娘娘面前口无遮拦,如今该是反省够了,无事就不要进宫打扰太后清修。镇西离上京颇远,郡主不妨尽早收拾收拾,免得到时仓促。”
这哪里是恩典?!
分明是在变相报复她!
她心头怒起,几乎要当场发作,好不容易维持贵女仪态把人送走。
回到正厅,抬眼见那不成器的父亲还坐在堂上,半瘫着耷拉着头,心中滔天/怒火瞬间攀至顶峰。
“你还睡!今晨就不该让门房给你开门!”
卫婉宁一声怒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冷冷盯着堂上之人。
她爹年轻时风度翩翩,也算京中少有的俊美书生,意气风发才名远扬。也正因如此被公主一眼看中,求娶入府。
他本是杭州人,家族在当地不过小有名气,来京求的是功名利禄,却被一纸婚约桎梏,只能做仰公主鼻息而活的驸马。
大公主薨逝,他
彻底没了约束,沉迷烟花柳巷,夜夜饮酒作乐,原本俊雅的容貌也因常年沉迷声色而变得浮肿蜡黄,一身金银也掩不住形容落魄。
卫婉宁一想到他一夜未归,还正好被太监撞上,心里怒意滔天。
却看他懒懒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快哭了出来:“你女儿马上要被送去关西了,你难道半分反应都没有吗?!”
他终于动了,撑着扶手站起,脚步虚浮,却是往自己卧居走去了。
卫婉宁梗着脖子,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狠狠擦去才掉下的几滴泪。
她不该再对这个人有任何期待的。
她早已看透他是个什么人,如今算是彻底死心了。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卫婉宁回头扫过堂内众人,丫鬟一个个缩着身子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她声音冷静:“给我梳妆,我要去找表哥。”
*
七月,暑气蒸腾。
陛下勤政不怠,即便酷暑难耐,亦未随前朝旧例前往行宫避暑,而是留在宫中亲理政务。
皇宫内。
皇帝欲将理政之处挪到天熙殿,比之正元殿离长乐宫更近些,娘娘来回也不会太热。
西侧殿藏书甚众,本是极好的去处,但经过了上一回书桌上的阴影,她实在不愿踏足。
只是卫昭那日坐在案前,眸子幽邃看她:““薏薏不肯来天熙殿,是因为……厌我了?”
“哪怕我整日不回来,也不肯和我住近一点?”
“......”
书房内有一处耳房,装饰得华丽舒适,钟薏平日常窝在里面。
今日恰逢修沐,无需避讳大臣,她便懒洋洋地趴在外间特地为她准备的碧玉小榻上看书,一边吃宫女剥好的荔枝。
阳光正好。
她咬了一颗,唇边沾了层薄薄的汁,白皙的手指搭在榻边,两只脚一晃一晃地轻摇,鬓发从肩头落下来,覆在衣衫松垮的背上,遮住半截微隆的肩胛。
卫昭盯了许久,终于起身一步步逼近。
她正低头翻页,神色怔怔,像是在对书中什么出神。
他停在她身后,俯身,嗓音压得极轻:“薏薏在看什么?”
钟薏肩膀一颤,回过神,一偏头才看见他离得这样近。
她正要坐起,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整个人顺势沉进他怀里。
“别躲。”他低声,“我看看你。”
钟薏顿了顿,想敷衍过去:“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他声音温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刨根究底,掌心贴着她纤细的腰身,慢慢收紧。
钟薏指甲掐进纸页,良久,轻声念道:
“昔有高士,入山修行遇一灵鸟,羽若霜雪,鸣声清越。爱之,携回山中,以檀木为笼,玉果为食,亲手调护,朝夕相伴。
“灵鸟初时惶恐,终日振翅扑扉,然高士温言软语,许它无忧无惧。
“岁月流转,鸟不再试图飞翔,高士见状,心悦之,言:‘此已安,往后必不愿离我而去。’
“某日,高士因事下山,夜归时,见笼门大开,灵鸟不见踪影。
“遍寻不得,然翌日晨曦初照,他于山崖下见灵鸟残骨。
“灵鸟本可远走,然羽翼久废,筋骨羸弱,纵破牢笼亦再难振翅长空。
“此后,高士再不养鸟。”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静谧。
卫昭手还紧紧抱着她,垂下眸子:“薏薏是如何想的?”
她偏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他。
男人唇边笑意温柔浅淡,眼尾弯起,瞳孔被外面照进来的日光映成淡淡金色漩涡,虚妄又诱人。
在钟薏看不见的后背,扶在腰间的手却用力得指骨凸起,一片青白。
她方才读这故事时,只觉荒诞,如今念出口,才忽然觉出一丝凉意从脊背渗透出来。
鸟若真愿离去,为何不在筋骨未废时便振翅高飞?
她长了张嘴,声音轻微:“......荒唐。”
“为何荒唐?”
他俯身靠近,拂开她鬓角发丝,声音低到几乎要钻进耳朵里:
“你觉得那个高士做错了?”
“他为那灵鸟筑巢,百般呵护……可那鸟一醒,就想着飞走。”
“你说,他是不是养错了?”
他说着,鼻尖贴过她耳边,轻轻蹭了一下,那触感如鬼魅,几乎带着亲昵的怨意。
“还是说,这鸟从未想飞,只是不甘被人识破这点软弱……才故作挣扎?”
“若无高士,它或许早已在某个风雪之夜冻毙,或被猛兽吞入腹中。可它未曾死去,还被好生护着,日日有食果,风雨不侵。”
钟薏一瞬间愣住了。
他的话和她刚才所想,完全不同。
他换了一个角度,不去谈囚笼,不去谈它失去了自由,而是将重点落在了“灵鸟得到的一切”上。
她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
这真的不是错的吗?
她无法当面反驳。
卫昭看着她怔忡的侧脸,唇角弯了弯,没说话,指尖伸过去,慢慢地拭去她唇边残留的荔枝汁。
将指头送进自己嘴里,含着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