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西曹站起身,朝李缮笑道:“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正说着,平肩舆停下,窈窈下了车,她在新竹木兰相伴下,一步步朝看台走来,丝绸水纹大袖衫随风拂开水纹似的纹路,更像是她涉水而来,姿态娇娆,叫人心折。
萧西曹拊掌,道:“如此美人,安北侯竟也舍得让她受委屈么?”
李缮从鼻间轻笑了声:“西曹,言过了。”
辛植听出李缮口吻里的不爽,看了萧西曹一眼,但萧西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窈窈,哪里能留意到这种微妙的变化。
走到看台上,窈窈先对李缮道:“夫君。”又礼节性地朝萧西曹颔首:“萧大人。”
萧西曹自诩懂美人,也见过谢姝名冠洛阳的模样,但窈窈不止人美,亦声娇语软,处处都是极好的。
他到今日,才知道谢家真会藏,竟也舍得将这等美人配给李缮这莽夫。
他死死盯着窈窈 ,道:“夫人这是,有何贵干?”
李缮也看着窈窈,神色不虞,显然如果窈窈没有正事,他心里也不爽。
窈窈又不能说是钱夫人怕李缮玩物丧志,非要遣她过来,她轻叹声,说:“听闻夫君等要观赛游人,将士不该拿来玩乐,公爹婆母皆有担心,盼夫君就此罢了。”
李缮挪开目光,看向了粼粼水面。
窈窈一愣,在萧西曹看不到的角度,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了下李缮袖子。
李缮抬眉,嘴角缓缓弯了一下。
却听萧西曹道:“这有什么,李望就是畏首畏尾的。”
他大步走上前来,说:“区区赛游人,就能把你们吓到。安北侯啊,你当年和谢五爷对着干的野心呢?”
窈窈一愣,她倒是从来不知道,李缮居然和堂五叔谢翡有过过节。
却听萧西曹继续:“那要是夫人这样的容貌,李缮这样的胆小,恐怕,也要激起一些豪杰造铜雀楼之心了!”
窈窈蹙起眉头,又惊讶,又不喜。
所谓铜雀楼,传闻是前朝枭雄为了藏江东大乔小乔两大美人,特意造的藏娇金屋,萧西曹以此类比,公然调戏,如此羞辱她与姐姐。
她正待要反唇相讥,李缮忽的冷冷一嗤,他抬脚往萧西曹的膝盖窝一踹,“噗通”一声,萧西曹坠入水中。
谁也没料到李缮会突然出手,岸上都是一愣。
“咕噜噜……救命!”萧西曹奋力挣扎。
萧西曹的贴身随从:“大人!”
辛植笑了:“萧西曹原来不会水啊?”
当即有人要去救萧西曹,辛植狠狠一踹,竟也“噗通”一下就落水了,水花飞溅,窈窈小小后退一步。
混乱中,随从会水,拽着萧西曹就要回岸上,而李缮缓缓眯起眼睛,抬手轻轻一挥,辛植已经领命过来,再度把他们踩了下去!
萧西曹其他随从这才大惊失色:“李缮,你要做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李缮眼里寒光闪烁:“萧西曹溺水,护卫相继救水……”
他话语慢慢,亲兵们已然领命,和萧西曹护卫打了起来,很快,把他们一个个踹下了水面!
他们但凡浮起脑袋,就被一双双大脚踩了回去,有人想要游远了,岸上也有小舟追上,将他们狠狠按在水下。
李缮半是可惜,半是好笑般勾了勾唇,才补了后半句话,道:“……都没救起来。”
窈窈捂住嘴唇。
四五月的河水,还不算暖和,很快,有些人体力不支,变得和河水一样凉,慢慢漂浮在水上。
第26章 你还怕吗
水花还在扑腾,涟漪又乱又杂。
萧西曹穿的宽大飘逸衣裳,沾了水变得沉重无比,衣料裹在他的躯干上,和他看似清秀的容貌不同,他腰身有层精养的粗肥,引得岸上辛植等人大笑起来。
嘈杂声中,窈窈眼睑轻动,她垂下眼睛,收回了目光。
水下还有几人顽抗,李缮没放心里,让辛植处理就是,他转身,一旁窈窈身形微滞,李缮看着她,道:“走了。”
迟了片刻,窈窈才回过神,她小脸泛白,茫然地望着李缮,李缮皱了下眉头,握住她的手腕。
窈窈踉跄了一下,亦步亦趋地跟着李缮。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死人,虽然不见血,但直面死亡带来的不适与恐惧,萦绕着心绪。
…
回到李府,李缮自去找李望,这时候杀了萧西曹,不太在李缮原定的计划里,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也从不去思考“如果不杀了他”的可能。
甚至,他光是想起萧西曹打量窈窈的神情,就觉得那口恶气还没散完,岸边萧家人有十二余人,驻在上党的,还有百余人,他不会留活口。
而动静很快也传到钱夫人这儿,她让窈窈劝人,心下还是不安,也让李阿婶随时关注情况,于是,得知李缮一口气杀了十几个人,她惊呆了:“这么能杀啊?”
李阿婶讳莫如深:“对啊,一茬茬杀!”
钱夫人摸不着头脑,她让谢窈窈去劝,这也劝过头了吧。
她赶紧问:“谢氏呢?”
…
窈窈走到了东府外的甬道,这一路上,她从那种晕眩里找回了感知,只是,进门的时候,还没太缓过来,
她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成想钱夫人突然掀开毛毡,吓了她一跳,方才定下心神,缓缓福身:“婆母这是要去……”
钱夫人其实也是要找她,她打量着她,咳了一声,问:“大郎杀人的时候,你也在?”
窈窈又想起那些尸体,脸色白了白,因为刚刚受钱夫人一惊,眼圈周遭还抹开薄红,像只委屈的雪白小兔,我见犹怜。
钱夫人看得怔住,她从不知道女子受到惊吓后,竟然还能这么生动漂亮,她有些不自在,说:“我让你去劝,你要是不想去,就说不去得了,省得遇到今日这样的事,还吓成这样。”
钱夫人的口吻算不上好,窈窈却一下听出她的话里话,竟是教她拒绝。
她心头一松,轻声说:“多谢母亲,只是母亲交代,不管如何,我尽力而为。”
钱夫人本以为窈窈多少会怪自己,得了这句,她更不自在了,嘀咕:“我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吗?”
窈窈笑了:“母亲一直很好。”
钱夫人脸色扭曲了一下,其实她自认和窈窈之间,一直有芥蒂,一个是世家看不惯的身份不正的主母,一个又是世家精养的姑娘,何况刚见面和北上那时,也闹得挺僵硬的。
但今天,窈窈居然夸她好,而且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那般实诚,好像打心底里是这么觉得的。
钱夫人突然就记起,窈窈问她要过鸣竹,说是可以弹给她听,除开最开始的不快,这之后,她和谢窈窈之间,好像还好?
她后知后觉地想,谢窈窈这声“母亲”,还真不难听。
等窈窈回去了,钱夫人琢磨了好一会儿,叫来冯婆子:“你去库房,把那把古琴给找出来,送去东府。”
冯婆子:“这是要送给少夫人么?”
钱夫人:“反正我也不会弹,给会弹的人才不可惜。”
……
萧西曹溺水身死的消息,李缮本就没打算瞒着李望。
喝完茶,李缮将茶杯倒扣桌上,说:“事到如今,母亲也好,我妻也罢,我都不可能送回洛阳。”
李望听罢,许久没有说话。
他没有因此暴怒发火,是因为从灭道佛,到这段时日以来,他已经隐约猜到李缮的野心,林副将因萧西曹的事去雁门郡报信,得知李缮去了范阳,又跑了一趟,更坐实这一点。
如今李缮杀萧家人,是图穷匕见,等到亲自面对,李望接受得比想象中快,他不是开拓者,但他不能成为累赘。
可是,他依然有无尽的担忧,大叹:“这时候起事,只会让并州成为众矢之的!”
李缮:“谁说只有并州?北方三州,没人能躲过这回。”
“……”
……
傍晚,李缮离开衙署,回到李府,按例先去东府同钱夫人说一声,钱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缮便问:“母亲可是有话?”
钱夫人:“你可知道,你媳妇吓惨了?都差点哭了呢!”
李缮立刻回想起窈窈的模样。
他当然知道,除了和他对上的时候,她其实胆子不大,今天让她亲眼看到萧西曹几人溺毙,着实会有影响。
钱夫人见李缮沉默,以为他不喜自己插手二人的事,赶紧又说:“我也没叫你讲什么笑话哄她放松,就是以后杀人,不叫她在那看吧?”
李缮回过味来,疑惑:“母亲好似,对她还挺满意?”
这种直白的话叫人怎么回答?钱夫人立刻否认:“我哪有!不过就是,就是寻常关心嘛,今日要是你吓到的是郭夫人,我也关心,你对谢氏也挺满意?”
李缮神色冷淡:“……没。”
钱夫人:“哦。”
一场谈话,
甚是母慈子孝。
…
西府,窈窈拿到鸣竹,有些惊讶,上回她主动询问,钱夫人显然因为旧事耿耿于怀,这回竟然叫冯婆子送来了。
不管钱夫人出于什么目的,琴是好琴,窈窈亲手接过这把娄氏琴,对冯婆子郑重道:“我会好好保管的。”
冯婆子笑道:“夫人说给你,就是拿来弹的。”
窈窈心花怒放,她不舍把琴束之高阁,试探一下,而冯婆子也是闻弦歌知雅意,直接把钱夫人的话说出来了。
送走冯婆子,郑嬷嬷替窈窈斟茶,笑盈盈问:“可要调琴?”
窈窈轻抚琴头,却没有着急弹奏,而是深吸一口气,让郑嬷嬷:“嬷嬷,且把新竹、木兰都叫来。”
她难得这般严肃,郑嬷嬷赶紧去把二人叫来,很快,得知李缮杀了萧西曹,三人皆是惊惶——萧家之势大,可以说是大亓半壁江山姓萧!
而如今,李缮杀了他们,代表着什么,不需多言。
新竹慌了:“那、那怎么办?主君夫人都在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