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人抱至那身妃粉色衣衫跟前道:“你先自己穿,等会我叫人来给你梳头。”
衣服准备的很齐全,连抱腹都有,红艳艳的一条,镶金盘银,精致华丽。她正看着,一只大手绕过她肩头,递过来件东西,是她放在原先那身襦裙旁边的骨哨,他给她送了过来。
她此刻手里正握着那件抱腹,他就在他身后,虽是件从未穿着的新衣也觉怪异。她只抬手接了下来,那只大手便又缩了回去。
她窸窸窣窣地穿衣,穿好回身,却不见了严彧的身影。
她竟不察他何时走的,汤池边一时空寂寂,未留下他任何的痕迹,好似这里从来便只有自己。望着那氤氲水汽下平滑无波的池面,她恍惚觉得那场欢愉是场梦。
“小姐!”风秀和霜启匆匆找了来。
风秀扒着主子胳膊上下打量一圈,见无大碍才松了口气。小姐换了套衣衫,妃粉佩鹅黄缀着两只翠玉铃铛,真的便像春日里的娇花,风秀情不自禁道:“小姐穿这衣服真好看!”又见她发丝还有些湿漉漉,她又取了一旁的巾帕为她揩干,一边忙活一边絮叨:“小姐进来这许久,竟是泡了个澡么?”
梅爻被个小丫头说红了脸。
她问风秀:“你俩怎么进来的?”
“先前带路的人说让奴婢来进来伺候主子,吓得奴婢还以为主子又怎样了,还好没事,只是泡澡而已。”
梅爻心道的确是泡澡,却并非“而已”。她轻吁口气,想着那难以出口的情事,心里软软涩涩。
从那院子出来,梅爻又绕去了真武大殿,她还有只签没有解。她记得签上的几句签文是:圆又缺,缺又圆,低低密密要周旋,时来始见缘。
那是她为文山王府前程运途求的签。签文大意她是懂得,可还是想再跟解签的道长问上几句。
此时的真武大殿里贵人已去,又恢复了人来人往,可她却未见着解签的道长。郁郁地踏出门去,却见一身鹅黄的小身影欢快地朝她奔来。
小芾棠小鸟一样飞至近前,她身后的婢子也跟着跑得气喘吁吁。
“梅姐姐我可找到你了!”她小脸红扑扑,扒着她的手道,“咦你还换了身衣衫,倒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也很好看!”
梅爻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二哥!什么在家躲清静,小丫头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芾棠!”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小芾棠回身,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大哥”。
梅爻视线里出现一袭月白云锻蹙金锦袍,眼前人芝兰玉树,带着温柔笑意,静静望着她道:“又见面了,先前不识文山郡主,失礼了。”
说完颔首打拱,恭谨致意。
严瑢是刚刚送走了沈修妍,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这里。一进殿门,便见小妹芾棠正扒着一个娇贵的女子絮絮叨叨,想来多半便是相约的那位郡主。待再细看,竟是给他包扎伤口的姑娘,只是换了件衣衫。
她现下这件衣衫轻罗无纱,交领一层层遮得严实,与先前那件□□半裸、玉臂盈透的细纱襦裙比,少了些媚惑风情,倒是庄重无比。
梅爻淡笑应道:“严大人客气了。”
小芾棠好奇道:“你们见过了?”
“郡主曾仗义出手替我解围。”
“言重了,大人才是端直仗义,令人钦佩!”
梅爻想着那个人野性孟浪的“报复”,不想再惹事,也不想徒惹严瑢多心,便道:“今日约了芾棠妹妹,本该同游同乐,可实在不凑巧,府中有事需得先走一步,改日再约妹妹尽欢。”
“梅姐姐这便要走了么?”小芾棠有些失落,她还有好些话想说,也只能道,“那改日再约吧。”
芾棠看着梅爻带着侍女消失在殿外,扭头发现大哥也正望着殿门出神,便道:“我没说错吧,这个郡主又漂亮,性子又好,对不对?”
“嗯,很好。”严瑢淡笑。
芾棠突然对着大哥打趣道:“难得看你这个表情夸一个女子。”
“不是顺着你夸的么?”
芾棠甜甜一笑,心下却觉得,文山郡主那般的玉人,连她都喜欢,任凭哪个男子见了,也不会全然无动于衷,她大哥也必定是喜欢的。
可是这等天姿灵秀的人物,需得有本事护得住。大哥虽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可到底规矩板正了些,还得是她二哥那种混不吝的性子才行。
第25章
天禧今日有些郁闷,因他尽心尽力侍候的那个主子,去凤山游祀竟然不带他!
以往他家爷出门也有不带他的时候,会带天泽。天泽的醋他是吃不动的,好不容易熬到天泽被禁中的圣人要走了,原以为该独宠他一人了,结果又冒出来个天禄!
天禄也是天字营的一员,这次随主子回京的天字营弟兄一共三十人,天禧觉得天禄在这三十人里,实在无甚显眼之处,也未见他家爷给派过什么了不得的差事,可偏偏上巳节主子带了天禄走,把他留在了家里……洒扫洗涮,他心里着实堵得慌。
天禧叫人打来水,吭哧吭哧洗完他家爷昨夜换下来的贴身衣物,正唉声叹气地心疼自己,一等侍卫干着三等奴婢的活,便见主子踏进院门,身后跟着那个抢了他风头的天禄。
天禧吸了吸鼻子,一溜小跑着迎上去,一副委屈又讨好的语气道:“爷您回来啦!您吩咐我的事都做好了,今日摘报已整理完,放在了书房,床已收拾好,衣服也洗好了……”
“又不是媵妾侍主,好好说话!”
严彧直接越过他往里走,又对身后的天禄道:“把东西给他!”
天禧早见天禄手里还抱着个匣子,见主子让给自己,一时喜道:“主子待属下真好,还给属下带了礼物……”
天禄小声道:“你不然先看看呢?”
“好嘞!”
天禧一把掀开匣子,只扫了一眼,“啪”又扣上了!
那竟是一袭芍粉纱衣,底下还隐隐露出小半截红带子。女人衣服,连抱腹都有,不用想也知晓是谁的!
天禧想着他家爷柜子里头那些东西,粉络子,丑灯笼,脏手绢,眼下又添套旧衣服……这是什么变态收集癖啊!
关键是他的礼物,没了!天禧感觉内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严彧哂笑一声。
天禄把东西交给天禧后,恭谨道:“主子若无其它吩咐,属下便先告退了!”
严彧嗯了一声,进了屋道:“更衣。”
天禧麻利
地捧来套燕服,一边伺候主子更衣,一边道:“爷这是又去见郡主了?”
严彧没吭声,但天禧看到他弯起了唇角。
爷心情不错!
上回从郡主那儿回来,天禧记得他脸色黑得像锅底,一点就炸!想来这回是占了便宜,匣子里那衣服,别是直接从人家身上扒下来的吧?
“你笑什么笑?”严彧眼风扫见天禧一脸傻笑。
“属下笑了吗?”
“嗯,还很明显!”
“那兴许是今儿天气不错!”
“……”
想到不错的天气里自己在干杂活,天禧又委屈了。
“脸怎么又黄了?”
“爷心目当中,属下还不如天禄么?那么好的天气出门,带他也不带我……”
“出息的!不带你是为你好!”
“属下不懂……”
严彧戳了戳天禧的脸道:“你是脸皮厚,但是天禄,是脸皮'多'!有些事他做得,你做不得,别一天天的瞎吃醋!”
见天禧傻愣愣的,严彧也不管他听没听懂,问道:“世子回来了吗?”
天禧忙道:“回来了,半个时辰前世子跟小姐一道回来的,这会正在夫人房里说话。”
见严彧打算过去,天禧又道:“还有件事,锦娘派人来回主子,凉州刺史袁穆仪的女儿袁月仙,明日在宜春坊挂牌,都已准备好了。对了,袁月仙如今叫浮玉。”
清姿浮玉润,不受暗尘侵。昔日里娇养在闺阁的金枝玉叶,一朝沦为官妓,不受尘侵便是妄念,不过是托志罢了。严彧想着,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平王妃那里正热闹着,小芾棠立在屋子中央,讲得眉飞色舞,正在讲上巳节的趣事:“母亲、姨娘你们不知,今日曲水流觞,大哥去晚了,那卫国公府的小世子唐云霄喝得脸红脖子粗,大着舌头起哄,要罚大哥做数名诗。”
她举着茶壶,学着唐云霄执觚提盏醉醺醺的模样,含混道:“来来,都看过来!满朝尽知佩章大、大才,你便也来个七、七步诗如何?”
“大哥道:不需起步便送你首绝句。”
“那唐小世子红着脸嘿嘿一笑,猛灌一口道:那便来吧!”
“大哥笑道:一觚二三口……唐小世子一愣,嘿嘿笑道:爷酒量好,你接着说!”
“大哥又道:便醉四五分!唐小世子没了笑,朝大哥晃悠几步道:敢打趣爷?”
“大哥再道:踉跄六七步……唐云霄便瞪了眼!大哥又道:八九十成昏!”
“临溪的才子佳人都笑疯了!便是云熙姐姐都笑出了眼泪!”
一屋子人掩唇大笑,平王妃笑得直不起腰来,拿小手绢搌着眼角的泪花道:“你们瞧瞧瑢儿,还是状元郎呢,平日里板正成那样,这是做得什么损诗!”
众人说说笑笑时,严彧进了门来,平王妃道:“你这孩子不去游春,可是错过了流觞赋诗的一场热闹!”
严彧望向严瑢,浅笑道:“还以为大哥今日只会佳人呢……”
平王妃敛了敛笑,对严瑢道:“说起来,你今日可见了沈家的小姐,如何?”
提及“佳人”,严瑢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那位给他包扎的郡主。她垂首在他身前,娇媚的小脸、雪样的肌肤,以及若有若无的幽香,想来仍觉心悸。
严瑢视线落在左臂伤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漫上唇角。
这表情落入严彧眼里,脸色有点黑。
平王妃却好似看出来点春情,笑道:“我观沈家小姐样貌出众,温婉柔雅……”
“母亲!”严瑢突然开口,“儿子……已委婉同沈小姐说清楚,我们不合适。”
平王妃:“……”
那他脸上方才的笑意是为何?
平王妃顿了顿道:“瑢儿你是否已有心仪之人?”
一句话引得屋里人都把目光投在了低头饮茶的男人脸上,等着从这位已过弱冠的才子嘴里,听出个子丑演卯来。
严瑢面上罕见地染了些红晕。
小芾棠对平王妃道:“大哥害羞了。”
平王妃轻叹道:“自袁家出事你便是这样,罢了,我也不多问你。你若有何想法还需早同我讲,我好替你周全,需知你的婚事若再拖下去,便只能是指婚,届时便由不得你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