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虞晚来探视
,自是没有见到人,她留了一瓶药,那药巫医看了,虽不能立竿见影,却也是滋阴降噪的上品。
时下丹道盛行,惯用五石散这等大燥之物,一些春药中还会加入黄精、胡麻等助兴及致幻成分,或多或少对身体都有损伤。当务之急是尽快排尽体内药效,巫医给梅爻行了针,又汤汤水水的一通喂,也不知是否跟药物有关,小日子竟提前了。
梅爻腰酸腹痛再加躁气郁结,几乎整晚没能成眠,换了两次寝衣,熬到了东方渐白才勉强阖了会儿眼。
她刚睡着,圣人的旨意便传给了各院,今日回銮,辰时三刻起驾。
往年围猎,这南苑中少说也要热闹个十来日,这回竟仓促折返,一院人具不晓得个中缘由。
风秀望向铜漏壶,离出发也只有一个时辰。她心疼地看了眼熟睡中的小姐,一路颠簸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她让凤舞去备车,自己收拾小姐随身东西,暗道这一趟出门可真是晦气。
一切收拾停当后,风秀唤醒了梅爻,洗漱更衣,因无胃口仅用了些药,瞧着脸色仍不大好,又擦了些脂粉提色,这才匆匆出了门。
与来时浩浩荡荡的恢宏阵仗一样,走时依旧声势浩大,可许是这略显异常的安排,不免让人觉出些繁华下的动荡之气。
一路上天还阴着,行了一半飘起了牛毛雨,风一吹便觉凉飕飕。
梅爻靠在风秀怀里,抱了个手炉暖腹,随着马车颠簸先是睡了一觉,之后便恹恹的阖目不语。
她在想几桩事。
严彧怎会随意丢龙符这种要紧之物,更像是被偷的。
李姌是如何知晓严彧带她去过花溪隐?跟踪还是有暗线?
康王李茂和虞晚怎知她有麻烦来救场?说巧合她是不信的。那是何时知晓的?她欠了康王这么大个人情,倒不知要拿什么还。
车窗“哒哒”响了两下,风秀挑开窗帘,先见了一只握着马鞭的大手,骨节分明煞是好看,顺着那只手往上,便见了严彧那张昳丽俊颜。
她轻轻摇了摇怀里半寐半醒的主子:“小姐,严将军在车外。”
梅爻睁眼便见窗外骏马上的半身英姿,藏青色暗纹长袍,镶玉革带勒出劲瘦腰身,衣袍下长腿半遮,大腿结实……她闭了闭眼,这一定是药劲还没过。
严彧把缰绳往凤舞身上一丢,翻身下马。车行速度不快,他隔窗望向心心念念的人,只见昨日里还明艳艳的姑娘,此刻竟苍白着一张小脸窝在风秀怀里,只一双桃花眼醉了酒似的瞧着他,看着看着,那白嫩的小脸上竟染上了一抹绯色。这一幕瞧得他既心疼又莫名挠心,开口便不禁柔哑几分:“怎么了,可有不适?”
经历了昨日一劫,天知道梅爻此刻有多渴望他!不单是身体上的,昨日的紧张、害怕、委屈,以及她忍着思念,苦熬一晚上的煎熬,此刻在见到他后,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她很想抱抱他,可不能,眼里突然就冒了泪花。
严彧尚不知缘由,见她哭一时慌了神,迈步便要去登车,被凤舞弯腰扣住了肩膀:“严将军有话外头说!”
确实唐突了。严彧又扒回车窗,想哄几句,却见风秀正哄着,一边擦泪一边道:“此时人多眼杂,小姐捡要紧的说罢。”
似是提醒了梅爻,她从袖间摸出个东西,挪到窗口道:“这个你收好。”
严彧一看,竟是自己寻而未果的黑龙佩。
“怎的在你这里?”
“一两句也说不清,总之你收好便是。”
风秀忍不住道:“我们小姐为这个可是遭了大罪!”
严彧打量着那双尽在咫尺的水眸,眼角还有湿意,凝满了委屈、缠绵和似有似无的欲念,她痴痴望着自己,竟似舍不得挪开。
他抬手在她眼角抹了抹,忍下想要亲她抱她的冲动,哄道:“别哭,晚间等我。”
她侧头往他手上蹭了蹭,严彧伸开手掌捧住那张小脸,觉着她像只受了委屈的狸奴。
李牧是今早点人头时,被告知妹妹身边死了个三等护卫。问及原因竟无人说得清,他心里便窝了火。
以往李姌肆意妄为,却也没弄死过人,此番在陛下眼皮底下死人,实在可大可小。他亲自去查验了尸体,确认是中毒,伤在颈部,极细小的针眼,周围青黑一片,是暗器所为。
李姌口中自是问不出什么,李牧逼问了昨日随她行动人,才知他这个胆大妄为的妹妹,扣了文山郡主,又往她身上施了些疯癫手段,李牧听后脑子里嗡一声!
因着要返程,他先命人将随侍李姌的人悉数控制起来,又命人看好她,不许她再妄行一步,一举一动全要报给他知,气得李姌摔东西大骂,称母亲和父亲都未如此限制过她,气头上的李牧甩了妹妹一巴掌,被打懵的李姌怔了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她从小到大挨得第一顿打,竟来自亲哥哥!
返程路上,李牧几次想去梅爻车前探视,却又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及至酉时进了城,贵人们的车队各自散去,他才唤来亲卫,吩咐道:“先送郡主回府,回府后不许外出,你派人看着,若有意外我以军法办你!”
陈峰应了声,想想又迟疑道:“若长公主干预……”
“无视!”
陈峰咂舌,他这上锋一向雷厉风行,今儿这是将自己亲妹妹关了禁闭!
李姌在车里哭闹叫骂着走远,李牧才打马疾走,朝着梅爻车舆追去。
行近梅府时,凤舞朝车内禀道:“小姐,后面撵上来个尾巴,似是那恶女的哥哥!”
车内传出风秀的回应:“小姐不见。”
“懂了!”
凤舞打马调头,拦住了李牧。
李牧见凤舞高坐马上,眉眼冷厉,而他身后的车舆已渐行渐远,晓得是被嫌弃了。
他翻身下马,朝凤舞走近几步,仰首抱拳,还未开口便听凤舞冷声道:“李大人回吧,我家小姐不见!”
李牧心知,蛮王掌珠,若是那么好说话,也便不是她了。
他满怀诚恳道:“舍妹骄纵妄为,得罪郡主,李某先行致歉,改日专程过府请罪!”
凤舞鼻中逸出一声轻哼,马鞭指向李牧额头,眸中阴寒一片。
李牧迎上他的目光,竟觉冷脸护卫气场摄人,他读懂了他的意思,不会善罢甘休!
凤舞与李牧对视几息,缓缓收回马鞭,一扯缰绳,扬长而去。
李牧对着梅爻车舆方向深揖,直至看不见才缓缓直身,上马回府。
是夜,风秀伺候着梅爻用了药,洗漱完毕,因着日间严彧一句“等他”,特地留了门,可直至亥时末也未见人影。
风秀铺好了床道:“小姐身子刚好些,别熬了,先睡吧。”
梅爻闷闷的:“风秀,你说大哥若遇到此事,会如何做呢?他必不会把自己弄到如此狼狈。”
风秀晓得主子从未受过这等委屈,恐一时难以释怀。可世子会如何处理,她自是没那份心智猜度,只劝慰道:“那般被动局面,小姐还能反杀一人拿回龙佩,又沉着又机敏,奴婢觉着您已然做得很好了!”
梅爻望着幽幽烛火叹道:“扫地白云起,才着便起障。是我不明,所见皆是造物之钓饵,人世之机阱。”
风秀也不知自家小姐感怀什么,径自铺好锦被,又拿了个暖炉放进去,这才扶主子下榻。
梅爻刚躺好,又突然一怔道:“骨哨丢了,似是被李姌丢到了水里。”
当时混乱,风秀只捡起了地上的镯子和发钗,全然不知骨哨已不在小姐身上,那种情况下,确也无暇去找它。
她安慰道:“小姐莫慌,明日着人去寻回来便是,安心睡吧。”
风秀给小姐掖好被角,放下帷幔,熄了连枝灯,又将床榻一侧的小灯压暗,这才悄声退出去。
拖着虚弱身体颠簸了一日,梅爻很快便沉沉睡去。
半掩的房门开得悄无声息,幽暗的烛火映出了一道颀长身影。他轻阖了门,又将烛火挑亮了些,房里鎏金香炉中沉香甜淡,细嗅还有丝药气。
严彧阒然行至榻前,挑开一侧纱幔,便见那副娇颜已恬然入眠,胸脯微微起伏,呼吸轻浅。
他无声一笑,俯身朝她光洁的额头吻上去,呼吸间全是独属于她的馨香气息,甜而诱人。本是纯洁的一吻,却在触碰到那馨香柔嫩后,染上了一丝欲念。他亲吻她眉心、鼻尖、脸颊、唇角,终是含住那柔软唇瓣,轻吮慢舔。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自与她重逢后便溃不成军,此时对她的渴望渐盛,吸吮的力道便不自觉重了起来。
不知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入梦,还是对小玉的执念太深,梅爻在梦里陷入了混乱,一时是小玉凉薄的嘲讽,她忍着心酸哄他,一时又是严彧火热的攻掠,被他抱进怀中压在身下,吻得她心悸心颤,她忍不住娇吟出声。
可她很快便喘不上气来,窒息的感觉将她逼醒,睁眼便见覆在自己身上的人影,确然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气息,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凭着本能渴望吻了回去。
感受到身下娇儿回应,严彧似是再也不能忍,整个人欺身而上,双臂穿过她肩背和头,将人抱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梅爻只觉褪去的燥热又强盛起来,她紧紧抱着他,将他拉向自己,气息凌乱不堪,愉悦而又难耐的娇吟声渐渐重了起来。
这声音蛊惑着严彧,他放开她的唇瓣向下,亲吻她小巧的下巴,柔滑的脖颈,逼得她仰头深喘不已,一声“彧哥哥”,似鼓励似祈求,又似是含了千言万语。
“想我了是不是?”
他亲吻着她敏感的耳尖,只哄诱般的声音便要让她把持不住。
锦被掀开,寝衣半解,凉意袭来,可很快又被一片热意覆盖。严彧埋首吻上去,酥麻痒意一时传遍全身,梅爻竟再也顶不住,挺胸颤抖喊出声来。
他覆在她身前,感受着她从激韵中渐渐平静,哑声笑道:“竟这么敏感?”
她喘息着未作声。他一只大掌向下探去,却突然被她握住。
“我……癸水来了……”
声音羞涩,带着微微颤音。
严彧此时才留意到被中的暖炉。
“难受么?我给你捂捂。”
他一只手掌覆上她小腹,掌心的温热传来,梅爻软声道:“不输暖炉。”
他一笑,径自褪去外衫,只着中衣,将那只小暖炉丢去一旁,扯过被子挨着她躺下,将人抱进怀里,湿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有我,要什么暖炉。”
男人身上热意蓬勃,煨得她暖暖的。她又朝他怀里拱了拱,搂住他劲瘦腰身,深深吸了几吸,软软糯糯道:“抵得过百十个暖炉。”
第54章
夤夜风起,窗外柳丝绵绵,细雨靡靡,屋内一灯如豆,薄香袅袅,清漏绵长。
严彧望着怀里人,她枕在他臂弯,玉肌如瓷,睡得安详,那只睡前钻进他中衣的小手,此刻倒很乖巧,他忍不住凑近轻吻她额角,心里一时绵软涩涨。
这感觉是陌生的,他喜欢,却又不安。
在他过去二十年里,几无这般柔软记忆,仅幼时偶尔睡在平王妃和先皇后怀中,算得上安稳,可那记忆太过遥远,远到他已记不起是何感受。
再长大些,他更多的,是睡西北的硬榻、行军的帐篷,听夜风中狼嚎,茂林中枭鸣。他的夜,是甲不离身,手不离刃,是风沙中的寒衾,是墟土中的血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拥馨香绵软入怀。
某一个时刻,他望着顶上承尘,听着铜壶滴漏,竟觉又是西北寒夜的一个梦。
继而又生出一丝惰心,人生苦短,何苦又拼又抢?得一心爱之人,于桑间阡陌安稳终老,亦是善事。
可再想又觉荒诞。他们两个,一个身后是蛮王霸主,领着南境十六族存亡,一个守西北国门,担着三十万将士生死荣辱,便是他褪去这层身份,所走的也是条凶险之途。这样两个人,何来的桑间阡陌啊。
他轻抚她后背,小小一团,在他怀里安安静静。
他今夜来,本想与她说说话,奈何他来晚了,瞧着她又虚又乏,只能先哄她睡。眼下已过寅时,她睡得正香,而他得离开了。
小心翼翼握住他中衣里的小手,玉腕伶仃,掌指柔弱无骨,才轻轻往外拖了一下,便引起了她的不满,那只小手执拗地又伸了回去,在他结实的胸腹划拉几下,搂在了他腰上。
她人未醒,下意识又朝他怀里靠了靠。
严彧轻吻她脸颊、耳廓,“乖,我该回了。”
她不睁眼,搂在他腰腹的小手又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