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爻再有意识时,只觉头晕晕沉沉,睁眼一片漆黑。初时以为已是入夜,仔细分辨又觉这夜过于黑暗,竟是一丝物事轮廓也辨不清。她撑着坐直身体,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意识到,她的眼睛是看不见了!
一时心砰砰跳得厉害,下意识握紧了右手的镯子,缓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强行镇定一些。
摸了摸头上身上,似乎只是被卸去了发钗,衣物还是自己穿的那身,心下稍安。周围十分安静,只闻她自己尚未平稳的呼吸声。
她摸到身下寝被,暄软细腻,当是高门大户才用得起的上品,猜测或许还在端王府中。
“有人么?”
试探地喊了一声,无人应声。
她摸索着下榻,赤着脚踩下去,是软绵绵的毯子,小心翼翼挪了几步,未碰到鞋,也未踢到任何东西。
她开始伸着胳膊,小心翼翼往前挪,按着卧榻摆放的惯常
方位去寻门,摸索了好一会儿,手竟碰到了墙。
碰到了墙也好,那便循着墙走。她一手扶墙,一手向前摸索探路。
又走几步,那只探路的小手因触及什么猛地缩了回来,那是具火热胸膛,男人的!
第69章
一日之间发生三桩大事,朝堂炸了锅!
头一桩,端王大婚撞上白煞,叶贵人的生母、前任屯田司员外郎叶远道之妻陆氏,当街逼停迎亲队伍,扬纸钱、烧元宝,怒斥李晟荒淫残暴!在光天化日、众目昭昭之下,闹得沸沸扬扬,陆氏被当场锁拿下狱。
至于李晟和李姌的大婚,因红白相冲,大不吉,太常寺和鸿胪寺都建议简办,所谓简办,即是无大乐,无宾朋,无庆典,只拜堂合卺。
委实侮辱人了。
李姌倒未表态,只长公主气得把李晟、李羞月并李家上下,骂了个狗血喷头,她甚至有悔婚之意,终于惹怒了陛下。
这位久未施雷霆之威的帝王,指着自己亲妹妹及皇后鼻子怒斥:“结亲是你们向朕提的,婚旨是你们催朕下的,日子是你们挑的,全部仪程安排具是你们亲自定夺!如今闹出此等丑事,又来逼朕悔婚!天子无戏言,你们当是儿戏!圣威既不存于尔等眼中,尔等亦不存于朕心!”
这最后一句犹如五雷轰顶,震得李忆如和李羞月脑中嗡一声,双双跪倒在地,哭悔不止。李琞一眼也未多看,大袖一甩龙行而去!
再一桩便是老国公李明远薨逝,消息被大将军府暂压未放,要等大婚之后再行发丧。可陛下是知晓的,对这位护他半生,又渐渐裹挟他意志的老国丈的死,他是既伤心又安心。
而让他糟心的,是第三桩事,文山郡主于端王大婚当日,在其府上失踪!
禁军把端王府犄角旮旯翻了个遍,回来说人没找着,李琞恼躁地像往心头放了把火!气头上他一脚踹在李晟的大红吉服上,要吃人一般质问:“这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你给朕说实话!”
李晟重重叩头,急切分辨:“儿子便是再浑,也知此事轻重,断不会于大婚当日掳藏郡主,这于南境、于长公主、于父皇和母后,以及儿子待娶之妻,具是侮辱!儿子今后当何以自处?父皇明鉴啊!”
“滚滚滚滚!大婚之后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李琞气得狂骂着将人轰出殿去!
梅爻失踪,此事可大可小。平安找回来另加安抚,或可无虞,若这小郡主有何差池,恐怕顷刻便陷兵燹!蛮王梅安忍了那么久,梅敇梅爻的账极可能跟他一并清算!
还有为这丫头不肯滚回西北的逆……臣!幸而是他离京了,他此时若在京中,依着他杀李祈那阎王脾气,还不晓得要掀出什么风浪来!
李琞想想都脑袋疼。
而梅爻此时仍陷于一片黑暗,难辨处境。
她确定摸到的是个男人,胸膛硬实,触手是丝滑软缎,有绣纹。高门显贵惯用香,可这人身上并未闻见。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想等对方先开口,等了一会儿,对方却没出声。
她尽量平静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只是下一刻,她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正朝她走近。
她本能地后退,手上却一紧,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只手干燥有力,似带了气越抓越紧。
“你放开我!”她使劲抽手,对方抓着她毫不松力,拇指死死抠在她手背上,按下一处凹陷。
“你弄疼我了!”她立时带了哭腔。
那只手的力道终于松了些,却仍未撒手,拇指似有意无意地在她手背摩挲两下,她眉头不由地一紧,不无惊颤道:“你究竟是谁,扣下我是想做什么?”
他不吱声,她又道:“你不开口,是因为我认识你,又或是我有机会能认出你,所以你怕!”
她恨自己看不到,全然不知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忧愤间她的手被他抬起,下一刻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道柔软温热触感,她被亲了!
她猛地抽手,终于从那只大掌中逃脱,一鼓气喝道:“放肆!我是文山郡主,我父王是梅安!你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
她看着势足,实则已开始心慌,暗想他若用强,她有几分把握自保?
对方倒是再未碰她。
她轻吸口气,猜度道:“你是端王爷么?”
李晟急色妄为,她有一瞬间怀疑他又犯浑。继而又觉不像,今日是何日子,他再浑也不太可能搅自己大婚。
“你是荣郡王?”
她又怀疑是李世甄因千金坊的事报复她,可细想想,他也不像有这个胆子的。
“是康王殿下?”
李茂敢追去鹿苑,会冒失到绑她么?
对方不给任何回应。她静了静神,又觉得不对。她下意识以为对方只是针对她,猜的几人具是对她有觊觎之心的人,可当她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串在一起,便觉想简单了。
先是有人闹婚,去掀李晟肮脏底裤,是揭他私德有亏公德亦废,继而自己又在他府上失踪,是在嫁兵祸内乱之患给他!对面方才虽有唐突之举,可她醒来衣衫完好,也似印证了这点,他对她并非全无顾忌。
思及此她心跳稍稍平复些。可旋即又觉恼躁,她慎而又慎,终于还是被卷入夺嫡党争了么?
门开合声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继而是盘盏之声,饭香四溢。
他又去拉她手,她猛地抽手躲开,虽是看不见,却是一脸的冷肃!
周围有片刻安静,继而便听一道细弱的声音:“奴婢伺候贵人盥漱用膳!”
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
她由着婢子帮她净手、擦拭、漱口,扶至案前坐下,听着偶尔一声匙碗轻碰,问道:“我眼睛怎么了?”
静了会儿才听婢子答道:“贵人安心,是暂时的,无大碍。”
她不安心。眼睛不疼不痒,只是看不见,更像是某种麻物。昔日在南境战场,有将士伤了眼睛,巫医便用能致人短期失明的麻物来治伤。只是伤好后,瞧东西多少受些影响。
一只温热的汤匙碰了碰她的唇,味道很香,是她喜欢的肉羹。
她似赌气般偏开头:“什么东西?我不爱吃!”
对面又给她换一种,筷子夹了块蹄肉送到她口边,亦是她的口味。
她稍一迟疑,张嘴咬下。见她肯吃,对方极有耐心地继续喂,全是她喜欢吃的,她心下便愈发笃定,他是熟人。
只是她此时全无胃口,吃了几口便又扭开:“饱了。”
婢子取来水伺候漱口,又奉上茶,随着一阵窸窣收拾声消失,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可她晓得那个男人没走。
她问道:
“是何时辰了?”
“你将我扣在这里,是为端王么?”
“你打算扣我到何时?比起追究罪责,陛下会更想找到我!你不慌么?”
“亦或是你还有别的打算?想与南境做交易?”
“我父王可不那么容易被威胁!”
“我晓得你在,你不说话,也不走,便打算一直看着我?”
“你给我用的是何药物?若我眼睛有损,翻遍天涯海角也必不放过你!”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对面好似很沉得住气,只静静听着。
直到她觉无奈又无趣:“我乏了……”
说着起身,凭着记忆方位,摩挲着去找之前睡得软塌。才走几步,伸出去的手掌下忽然搭了只胳膊,他这回倒并未牵她手。
她由着他牵引,很快摸到了床架,迈步上榻,和衣仰卧,扯了一旁的薄被遮身,双手交叠在胸,左手搭在了右手腕上。
睁眼闭眼也无甚区别,她索性闭了眼,身体却未敢有一点放松。也不知熬了多久,许是还有药性未褪,竟渐渐有了丝困意。迷糊间忽觉面上擦过一道气息,她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点开了腕间短刀,扬手便是一划!
被阻的力道告诉她确然刺中了人,那人也随即发出一声轻哼,似是被惊到,又似是痛到,只是声音又轻有短,她辨不清。
她已坐了起来,将手中短刀抵在了自己颈上!
若她感知得不错,他方才是想亲她!
她冷冷道:“你若再敢冒犯我,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我死了,你的麻烦也不会小,你最好想清楚!”
不知是她这话起了效,还是她方才那一刀划伤他需要处理
,她终于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踏出门去。她刚松口气,便听脚步声又起,是此前伺候她洗漱的婢子,恭敬又似安抚道:“贵人别怕,主人叫奴婢伺候着,贵人安心睡便是。”
“是何时辰了?”
“贵人见谅,奴婢不能说。”
“你叫什么?”
连假名字都不愿说。
她心里升起一团火,这是要让她丧失感知,磨她性子了。
她有些颓然地趟下去,也不知躺了多久,终究顶不住汹涌的困意,渐渐睡了过去。又不知睡了多久,忽地惊醒,下意识去摸手腕,腕上竟空了!
“我东西呢……唔!”
他刚问一句,便被只大手捂住了嘴!她使劲拍打挣扎,便听他“嘘”了一声:“带你走!”说罢便将她从榻上拉下来,拖着胳膊朝外走。
她从瞌睡中骤醒,一时还未搞清楚状况,更不知来者何人,被他拖出去几步才道:“你又是谁?”
他压低声音呵斥:“别说话!”
她被他拖着走得踉踉跄跄,他似是才发觉她有异,顿足道:“看不见?”
她“嗯”了一声,便听他发出声轻嘶。
就在此刻,一连串哗啦啦的脚步声急速涌来,有人高喊:“是什么人擅闯?”
她两条胳膊突然被他抓起搭在肩头,下一刻便觉脚已离地,趴在了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