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喊完对方并不理睬,只三四个人围攻一人,势要将对方置于死地。陆离一把寒刀使得翻飞,发狠道:“真他娘不知死活!给我杀!”
几个沙场硬汉杀红了眼,几乎刀刀见血,很快身上、脸上已是血糊一片……
夕阳坠山,起了风,山路上具是浓重的血腥气和雨气。
严彧将被染得鲜红的长剑往一旁粗麻衣上蹭了蹭,利落地收剑入鞘。
陆离拎着滴血的刀,在满地尸体间转悠,阴恻恻道:“这他娘哪里是暴民,全是死士!”
严彧冷声道:“为有个暴民身份做伪装,难为他们竟忍到此时才动手!”
他让人将尸体掩埋,见彤云压顶,马死的死逃的逃,几人只得疾走数里,寻了个可栖身的破庙暂居。
陆离燃起火堆,拿热好的干粮递给严彧。他身后的破败佛像突然传出“咚”的一声,俩人立时起身,陆离警觉道:“谁在后面?出来!”
过了会儿,那佛像后才窸窸窣窣探出个小脑袋,头发蓬乱,脸上脏兮兮,只一双幼鹿般的眸子看着还鲜活些,只是盈满了恐惧。
陆离一笑:“原来是个小崽子!你过来!”
那人怯怯地从佛像后爬下来,一身不合体的肥大男人衣衫罩在身上,裤脚、袖口都挽着,露出来纤弱伶仃的脚踝、手腕,更显得人瘦削单薄。他只扫了他们一眼便垂下了头,一双细弱小手死死攥着两侧衣服,身体微微发抖站到了佛像脚下。
陆离朝他走近几步,他害怕似的向旁躲避,不留神脚下被根棍子一绊,直直便朝着火堆栽下去!
一旁的严彧下意识抬臂去挡,胳膊却撞上两团绵软之物。他一惊,抬眸与她视线撞在一处,那孩子又惊又羞,闹了个大红脸。
待她站稳,严彧不动声色地收回胳膊。
陆离笑道:“你怕什么?爷们又不吃人!”
她怯怯道:“你们……浑身都是血……”
几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身上杀气过重,难怪这半大孩子怕成这样。
一阵风卷着枯草败叶灌进破损门窗,豆大的雨点子跟着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紧着又是一声炸雷,那孩子瑟缩了一下。
严彧道:“陆离别吓她,拿东西给她吃!你们把血衣换了!”
主子发话,几个男人各自从随身包里翻找备用衣物,窸窸窣窣地更衣。那孩子突然转向了墙,陆离一愣:“女孩子?”
难怪他觉着这孩子虽脏兮兮,可眉眼十分秀气。
换好衣服,陆离给她拿了几块胡饼和肉干,问道:“逃荒的?叫什么?哪里人?不用怕,尽管说,我们不是坏人。”
她捏着干粮,声音轻颤:“不是逃荒,是逃难。我叫齐兰,浚县人,爹娘淹死了,哥哥为护我,被起事的贼匪杀了。”
“别怕,今儿你遇到了我们,爷们正是来给你报仇的!你且详细说说那伙暴匪的事!”
齐兰打量他几眼,又望了眼他身后的严彧和几个弟兄,十分怀疑就凭他们这几人,能收拾那一山暴匪?
陆离看出她的疑虑,笑道:“听过西北军么?”
齐兰点点头:“大齐最厉害的军队。”
陆离摸出腰间带“天”字的银腰牌,给她看了一眼,又偏头瞥了眼严彧:“那位,西北军的少帅,这没人敢冒充吧?说吧!”
齐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撞进严彧那双幽深的凤眸里。
她垂下头,红着脸低低道:“这伙贼人原本便是珑山一霸,珑山在三县交界处,离浚县更近些。为首的唤作黑山豹
,他们叫他豹爷。往常他们只占山封路,劫掠过往富商。今年受了重灾,日子过不下去,许多人随他们上了山,也包括我大哥。后来朝廷派了皇子来赈灾,我大哥和那些不得已落草的人又下了山。可是后来他们又将人抓回去,拉起队伍劫了浚县官仓,还杀了许多人,我大哥便是在混乱中为护我被杀的。”
“灾情不是平复了么?何至于劫官仓?”
“灾情确已平复,大哥曾说黑山豹那寨子里钱粮无数,便是最艰难时日也不见缺衣少食,不晓得他们为何要挑衅官府,滥杀无辜?出事后州府派了兵围剿,可剿不掉,反倒死了一些官兵,听说那位领头的官爷已被撤职了。”
陆离邪邪一笑:“他娘的,什么鸟匪这么难打,老子倒想瞧瞧!”
背后传来严彧冷冷的声音:“乌合之众有何难打的?只怕那寨子里不只有山匪,亦或是他们并没想真的打掉它!”
“爷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在谋局?”
“我来时陛下曾说,朝中已经有人为此上书,参当时赈灾的官员只知沽名钓誉,不谋全局,若当时肃清贼匪,何至于又起眼下祸端?明着是参赈灾官员,可谁知是不是冲着瑞王去的?他这贤王的名头,看来也戴不安稳!”
他原本建议陛下,随便派个人来剿了便是,可陛下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一时较难探查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这个随便派的人,又是否与当事人有牵连,弄不好越裹越乱。此等民乱拖得越久,越会引发动荡和不安,还是快刀斩乱麻得好。
又说严彧你势力单纯,又很闲,便辛苦一趟吧!末了还加了一句,当然,朕主要是想把这功劳留给你!严彧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只能谢陛下看得起。
次日天擦黑时,浚县县令卢德海接到通报,说是朝廷派的西北严将军到了。他一溜小跑着来迎,原以为将军威风赫赫,必是带了大队人马,结果却见县衙门口冷清清站了个玄袍年轻人,跟着个半大孩子,再无旁人。
严彧打量眼前这略显富态的中年县令,他一脸意外,还左右看了看,却没开口迎他。严彧一笑道:“怎么,本将不像钦差?”
卢德海这才把目光聚焦到这年轻人脸上,太年轻了!虽眉眼犀利,也很难想象这是那个在西北叱咤风云的修罗鬼将,他为何不是横眉吊目、浓须虬髯?及至严彧拿出了谕旨,他才反应过来,慌忙往里迎,又着人去请围山的县尉。
严彧大喇喇进衙,卢德海瞧着跟在他身后的半大孩子,虽穿了件男人衣衫,可看那白净面庞却是个姑娘,遂小心翼翼道:“这位是?”
“路上捡的,你先安排她住下,我留她有用!”
有用?卢德海又看了眼那姑娘,瞧见她竟红了脸。他一笑道:“下官明白,定妥善安排!”
是夜,严彧跟众人议完剿匪之事,回房不久便有婢子送来宵夜,他正摩挲着手里荷包走思,便听个娇娇弱弱的声音道:“大人辛劳一晚,用些汤吧。”
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眸,便见个红衣女子侍立跟前,细看竟是齐兰。
她显然是刻意梳洗打扮过,似是用了脂粉,双唇红艳艳的,再不是初见时的淡无血色,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还别了一支发钗,也不知是打哪儿弄来的。她见他看过来,又快速低下头,有些无措地绞着手中帕子,怯怯道:“大人,我……”
连她自己也不知想表达什么。
严彧忽的一笑。
这笑声极轻,可她听见了,小心翼翼地抬头,便撞见灯下玉面将军那副昳丽俊颜,脸上不由地更红,又把头垂了下去。
他问道:“谁给你收拾成这样的?”
齐兰听不出他是喜是怒,迟疑了一下,低低答道:“他们……他们要我……服侍好大人……”
最后几个字烫嘴一般,几不可闻。
“逼你了?”
“不,没有人逼我!”
“嗯,你替我去给卢德海传个话,传完便歇着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啊?”齐兰有些意外,似还有些什么莫名的情绪,顿了顿才道:“好的,大人要传什么?”
“你告诉他,叫他把心思用在剿匪上!去吧。”
齐兰一时脸更烧,再也不敢抬头,应了声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严彧叹了口气,望着手里群青的荷包,自言自语道:“你又欠我一回,我先给你记着,回去可是要讨回来的!”
京中梅府,手握玉葫芦辗转反侧的梅爻,忽的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颇觉委屈地叹道:“便这么不打招呼地走了,我可给你掐着日子呢,等回来我可要加倍罚你!”
第72章
灯火莹莹,清夜漫长。
浮玉燃起一炉鹅梨香,在满室清芬中,一件件卸去珠花、发钗、耳铛,褪去华裳。以往这些事,自有手巧的婢子悉心伺候,从前稀松平常之事,如今做来尽是唏嘘。她望着铜镜中人,依然是那副娇甜贵容,只一双眸子,再不似从前灵动纯净。
她在大狱中已死过一遭。
出狱后知晓要入乐籍,一身风骨将遭万人磋磨,本欲一了百了去见爹娘,却又被人救下。之后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锦舒,惊讶于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嬷嬷,如今竟是隐身风尘。
锦娘告诉她,死是最容易的事,殉主是忠,只需一头碰死即可,活着报不赀之恩却需咬碎牙齿,是为义。
她听锦娘的话,忘掉所有富贵尊严,忍着身心不适,学那些风月本事。在某些时刻,她觉自己只是毫无灵魂的躯壳,唯有一丝执念撑着,为她的爹娘,为袁家清白。
袁月仙已死,这具行走的肉身,叫浮玉,提醒着她卑入尘埃的身份。
可她犹记得文山郡主喊她的那声“袁小姐”。
她为此也曾闪过一丝动容和不忍,可随即又释然,谁又可怜过她?命运从未因她无辜而放过她,她的仁善太过奢侈。
她又觉这世间几无纯善之人,越是衣冠楚楚,越是不堪细看。李晟如此,收买她的李享如此,便是那个看似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李茂,在她稍稍给他漏了些线索之后,也会不念手足地去踩上一脚!
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晃了进来,李晟一身吉服未褪,喝了酒,踉跄着靠在了门框上,红着眼睛,口齿不清地喊:“郡主,我来寻你了!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哈哈哈……”
浮玉连忙迎过去,扶他坐下,安抚道:“殿下怎的喝成这样?”
“本王高兴,大婚之喜……撞白煞,郡主失踪,马侍忠,钱玉楼……都好样的!不许本王出府……与本王无关!为何不予本王解释?为何不让我解释!”
“殿下醉了!您今夜不该来我这里……”
“那该去哪儿?找李姌么,本王不去!本王只要你……”
他说着一把将浮玉拉入怀中,她一声惊呼未出口,混着酒气的吻已经压下来!他似带着怨,带着恨,诸多无处释放的情绪,尽数随着他的狠厉亲吻和磋磨落在她身上。
她被他发疯的模样骇到,越是躲避越引来他凶猛侵袭!“呲啦”一声,她单薄的中衣被生生撕开,人被压到桌上,撞碎一只茶盏,碎片划破她娇嫩的后背,可他不知,只发狂野兽般撕咬,她忍不住哭求,情急之下喊道:“药,我去拿药!”
李晟的动作戛然而止,压在她身上重重喘息,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仍是不行。
浮玉轻轻推起他,扶他坐好,探手摸了把后背,有血。她深吸口气,忍着心中恨意哄道:“殿下稍坐,我去去便来。”
她给李晟喂了醒酒药,他颓然地喝完,她转身放碗的功夫,他忽地抱住她,似小孩子般呜呜哭了起来。
浮玉其实很不耐他这疯癫模样,可又无法不理他,只能任他抱在自己腰上,哭好再说。
李晟其实也并未哭几声,只好似贪恋她身上气息般赖着,再开口声音虽依旧颓废,表述却清楚了许多,可见酒这东西,多数时候只是个放纵借口。
他喃喃道:“浮玉,你恨我么?”
见她不答,又道:“一定是恨的,连我自己都恨自己!我明明占尽优势,中宫嫡出,最先封王,朝中多半归附,又有祖父庇佑,可如今祖父亡故,三王并立,老九虎视眈眈,一些党附之臣开始呈骑墙之势,眼下又出这等丑事,一手好牌被我打得稀烂……”
浮玉闭了眼,颇觉这话招恨。
他絮絮地:“叶氏之事,确然是我对不住她,可马侍忠和钱玉楼绑架文山郡主,实非我的授意。我今日遭此种种,定是老九在背后搅弄,搬倒我,便再无人有资格与其争大位!”
她试探道:“那殿下,要坐
以待毙么?”
未得到回应,却觉小腹升起一片湿麻热意,他一寸寸吻过,含混着道:“便是我想闭眼听天由命,母后和长公主以及那些党附之人,也必不会引颈就戮,瞧着吧……药呢?”
浮玉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他在这等事上似有瘾一般,特别是坏了之后执念更深,手段颟顸,甚至超过她在宜春坊所学。
她颤颤提醒:“于情于理,亦或是维系表面祥和,殿下今夜都该在王妃那里……”
他不抬头,只是动作愈发恣意,“无碍,她不在意,药给我,那些东西也都拿来!”
端王的大婚之夜,王妃枯坐半宿,花魁浮玉一夜玉碎,晕了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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