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里之外的珑山,雨后仍是一片潮气,道路泥泞,夜色下水洼泛起片片银光,林中甚至起了雾。工事外的哨岗拎了壶酒招呼附近几个同伴:“喝两口!”
其中一个提醒道:“那山下可还围着官兵!这时候喝酒,被当家的发现会宰了你!”
“都围一个月了,他们没想真打,便是打,那群老爷兵也不济事!这大雨之后雾气昭昭的,他们老实得很,来吧,放心吃喝!”
“听说朝廷派了西北的严将军来,恐怕不是好事!”
“他是单枪匹马来的,一个人都没带!能使得动那些老爷兵再说吧,你怕个球!”
众人细想也觉有理,五六个人这才凑在一处,选了个干净石台,摆开酒水菜肴,酒满上,可杯子刚碰到一处,竟相继脱手碎在石台上,人也直直倒了下去,颈上冷镖寒光闪闪。
五条黑影从树上翻身落下,陆离晃晃脑袋朝几个弟兄道:“换了衣服,跟我去掏心!”
黑山寨库房里,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正在清点账目,银票、金玉,一样一样报给黑山豹听。
五大三粗的黑山豹眉头紧锁,一脸阴沉地摇了摇头。
先生不解:“这些抵得上一个县令十年俸禄,还不够么?”
“不是不够,我是怕他不收。以往这位骆先生帮我们摆平官府,给多少都会照单全收,可这回,我总觉我们要被献祭了,便是倾尽所有,怕也保不住寨子,甚至……保不住命!”
那先生心里咯噔一下:“可、可劫官仓,正是骆先生的意思啊……”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被灭口!朝廷派了人来,怕是……”
“你这叫与虎谋皮,自作自受!”
一道带着戏谑的狠厉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半掩的库房门被一脚踢开,逆光下来人面目不清,凛凛寒意却叫人脊背发凉。
陆离身旁一名弟兄,手上短刃往抓来之人脖子上一抹,嘿嘿一笑:“有劳带路了,兄弟!”
血溅当场,那人被丢去了一边。
黑山豹看着大喇喇闯进来的五人,便知库房外的守卫已无活口。
珑山脚下的营寨中,三县尉正陪着严彧巡营。他们见严彧只身前来,且如此年轻,便觉是盛名难副,又觉自己背后有人,也并不惧,想着糊弄几句,拖延住便好,横竖是自己的兵,他独自也成不了事。
三人边走边给这位严将军讲山匪之悍,山势之险,对方工事之坚,己方历次出击损失之惨烈……严彧不动声色地听着,待到转完一圈儿回到营帐,他往当中一坐道:“那依着三位,剿是不剿?”
年纪稍长的一位道:“剿自然要剿的,可是不能急,眼下我们围了山,断了他们财粮来路,且困上几个月,他们自然会慌,陷入被动……”
“几个月?”严彧倏地一笑,“你可知那寨中囤粮几何?”
那县尉一愣,继而又笑:“他一山嘴要吃要喝,总有断粮之时,我们只需……”
“哈哈哈!”严彧陡然大笑,笑完眸色一凛,“本将还是头回见你这种带兵的!他的人要吃要喝,你的兵是喝西北风不成?民脂民膏便是养着你们这群蠹虫!来呀!”
突来的一声喝,吓了三人一跳,不晓得他孤身前来,是在要喝谁?
可随即便见四个劲装男子冲进帐中,手执长剑,一脸肃杀,竟不知是何时进的营!
三人知是大意,竟也高声朝殿外喊道:“来人哪!快来人!”
一时间大帐中呼啦啦竟也围进来不下二三十人!可他们方才是见了三位大人陪着这位钦差巡营的,瞧着帐内剑拔弩张,一时竟也有些无措。
肃羽是天字营跟惯了严彧的,见眼下这场面,不由地勾唇冷笑。他提剑围着三县尉缓缓踱着步子,见他们都下意识把手按在了腰刀上,他朝三个弟兄递了个眼色,三人握紧了剑,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三县尉身后。
肃羽看着三人阴恻恻地笑:“你们仨是个什么鸟官?都不够捏的!放着一山匪患不剿,倒有脸来严将军跟前胡吣!是吃了王八胆,还是得了谁的令,有人在给你们撑腰?”
“你休要胡说!”年轻些的县尉梗着脖子喝道,“你又是什么人?此乃军帐,我等与将军议事,也容得你叫嚣?”
“我是什么人?”肃羽阴笑一声,摸出了腰牌,“你可瞧仔细了,正五品校尉,比你这九品如何?不服气?好啊!当着你这些下属的面,本官命你带一队人马攻山,你可敢?”
那县尉并不服软:“我已说过,此时攻山并非良机,你们非要恣意行事,是要损兵折将的!”又朝身后喊道,“传令下去,妄动一兵一卒者,斩!”扭回头朝着肃羽冷笑,“要去你去,我等自是不会去的!”
肃羽眸色突然发狠,厉声道:“你这算抗旨了!好,杀了你,我等自会去!“
话音方落,几道虹光一闪,三颗人头已滚落在地!
涌进来的兵将均未料到主将竟这么被杀,一时都被镇住,倒吸冷气后竟是一声不敢吭。
肃羽余光瞥了眼稳坐不动的严彧,朝着众人喝道:”此三人尸位素餐、养寇自重,已就地正法,若有与其同气退缩,拒不剿匪者,便是同样下场!”
见无人再敢出头,他又道:“你们回去,各自点兵,带好你们的人跟我们走!你们放心,我们已有人入山做内应,此番行动势在必得!有胆敢龟缩不前、临阵退缩者,斩!一刻后集合,听我号令!去吧!”
第73章
文山郡主被扣在玉贤庄半日,不算长,可遭绑架一事随端王大婚风波,沸腾得满朝尽知。
案子交由司隶校尉在审,左淳是个年近四旬的汉子,为人刁钻狠辣,有个“棘虎”的称号。他没着急动马侍忠,先抄了钱家在京城的几十家铺面和庄子,翻出来好些个账本、书信,钱玉楼父子慌了,连李晟也有点沉不住气,开始着人走动、试探。
待到提审马侍忠,这位李晟从凉州提拔回来的汉子,一口咬定是自己妄为,为了讨端王欢心。棘虎给他上了大刑,折磨的奄奄一息他也没改口,但补充了一些细节:其一,人是他让浮玉引过去的,其二,若小郡主有何不妥,可不要找他,康王也曾与她一处的。
棘虎邪邪道:“你跟浮玉,是何关系?”
马侍忠闭眼吐出一口血,缓了缓,咧嘴一笑。
入夜的康王府幽静肃穆。这处宅院,是李茂封王后按规制扩建的,园子里一些山水甚至刚刚竣工,尚透着些新生的刻意。
李茂端坐席上,由着府医为其涂药。他胸口的划伤已结痂,有些已脱落,只需用些祛除疤痕的良
药便再无痕迹。府医退去后,婢子过来伺候他穿衣,却听他道:“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人了。”
他披着中衣,打开了床尾的漆柜,里面静静躺着一双绣鞋。
这几日他曾特别留意梅府,梅爻被送回后从未出府,倒是扶光和唐云熙去探望过她,去得最多的是平王府那个庶女芾棠。他让虞晚也去过一次,可没见着人,说是郡主精神欠佳,正睡着。
是不是真睡,不好说。
她冰雪聪明,当能猜到那日唐突她的人是他,尤其这几日的消息散开后,甚至传了一些于她名节有损的闲话,他觉着她也许会有所动作,可事实上她像没事人一般置之不理,仿佛那消息背后的当事人不是她。
他捧着那双绣鞋沉思间,静檀隔门禀道:“殿下,司隶校尉左淳大人求见,现下正在前厅候着!”
“大晚上他来做什么?”
“左大人说,有关郡主被绑架一案,有几句话想向殿下请教。”
李茂将绣鞋放回原处,唤婢子进来帮他更衣,一切收拾妥当,才拾起一贯清朗姿态去见左淳。
他带着静檀走后,一道黑影轻巧地翻入院中,趁四下无人闪进了屋子。
凤舞四下打量一圈儿,见这位王爷真不亏是“清心寡欲”之人,连这住处都跟雪洞似的,几无复杂多余的装饰器具。
这样也好,小姐的东西找起来倒也省事。
他掀了榻上被子,翻了他的衣柜,找了床底,最后盯住了一旁上锁的漆柜。
梅爻是今日晚饭时分才想起绣鞋这茬儿,东西是否在李茂这里全是猜测,并无证据,毁锁破柜未免冒失了些。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他凤舞向来不是磨磨唧唧之人。
他从腰间摸出把短刃,刀尖扎入紫檀木与铜锁片链接处,直接暴力破拆。柜门打开的一瞬间,凤舞面露阴狠。
他将那绣鞋揣入怀中,刚要关门,便留意到下方一格还有几封信,好奇瞧了一眼,信上落款是“骆文斌”。
陌生的名字。
门外突然传来女子的低喝:“殿下就快回来了,你们两个不去备水薰屋,倒在这里嚼舌根,叫殿下听见,命还要不要了!”
凤舞匆匆将柜门一关,翻后窗出了屋子,越墙而走。
回府时,巫医正给小姐熏眼睛。她已能看东西,只是离远了还瞧不清,索性巫医说并无大碍,只需要些时日恢复。
凤舞等了一会儿,直到巫医治完离开,才从怀里摸出那双绣鞋,恨恨道:“小姐没料错,的确在他府上!这家伙真他娘欠收拾,属下早晚也请他喝一壶!”
因为用了药的缘故,梅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潮红,眼角冒了几滴泪,她伸着指尖抹掉,望向凤舞手中的绣鞋。
那是为参加端王大婚新制的鞋,她也只穿了一下。眼下再见,便嫌弃的不行,含了怨愤道:“风秀,你拿去毁了吧。”
“是。”
凤舞把鞋给风秀,随口道:“这鞋被他收在寝室上锁的柜子里,跟一些信件放一处,仓促间属下把那锁头撬了,这回行事确是孟浪,有痕迹。”
梅爻不以为意:“他都不怕,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怕什么?你方才说信件,是何信?”
“属下没来及打开看,顶上一封落款人叫骆文斌……想来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名字梅爻亦是陌生,淡淡道:“不用管它,谁人没些私藏,何况是他们这等走在富贵权势边缘之人,一步巅峰,一步深渊。”
众人退去,梅爻临窗坐了会儿。初夏之夜,暖风中混着馥郁的芳香。她望着窗外那棵开到奢靡的海棠树,便想起他倚在树下,隔窗望她的一幕。
他在那边,当是顺利的吧?那么强势厉害的人,解决山匪也必不在话下。
今夜,会梦见他么?
虫鸣幽幽,响在寂静夜里,偶尔一阵风,吹落几片花瓣飘在石台上,又被和风微微拨弄。
有人披星沐月而来,房门被轻轻推开,屋里只一盏微烛散着幽光,榻上帷幔落了一侧,另一侧仍卷吊着,酣眠之人曲线曼妙,看得远行归来的人有些口干舌燥。
她翻了个身,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弯腰拾起,是那枚玉葫芦。他无声一笑,给她放在案头。
再看床上之人,许是天气渐暖已不耐遮盖,她将锦被踢到了脚底,露出一截白嫩小腿和玉足。他看得眼热,不由地覆掌上去,轻轻握住。略显粗粝的掌指碰到腻滑的肌肤,好似有星火自他体内燃起,一点点壮大。
她似醒未醒地动了动,一缕青丝从颈间滑落,钻入了敞开的交领中,蜿蜒藏入山壑。春色盈盈,红豆相思,玉影灼灼。他有些嫉妒地伸出手指,将那捋发丝缓缓挑出来。发尾在她身上擦出丝丝痒意,她忽而不耐地扭了扭,又转向里侧而卧,檀口微启,呼吸又渐渐平稳。
一股郁忿从他心口生出,他念着她,漏夜前来,她倒是睡得香!
不知是被掌下柔腻和目下风光驱策,或是被榻上不识趣的娇儿怄到,他只觉胸激荡,不由地便生出几分惩罚意味。
手指拨开她颈间发丝,又扯了几下扭绞的寝衣,一小片白嫩脖颈和肩背露了出来,如脂如玉,在清辉下泛着柔光。
他好似久饿之人见了果腹之食,馋意勾出燥热,俯身便亲了上去,湿热的唇舌一寸一寸厮磨,呼吸间全是他念了一日又一日的甜香,人便有些熏熏然的醉意。
那只作乱的手也似有自己的意志,很晓得何处有好风景能取悦自己,流连恣意,揽尽美色。
她人在梦中,恍惚又回到了鹿苑那晚,沉醉又迷乱的夜,凶野又温柔的人。身上越来越热,莫名的快欲迅速积聚,迷寐间下意识躬身寻找什么,却又无处着落。这感受十分熟悉,只有那个人能给她,她一时恍惚是在鹿苑,一时又觉他离开了。她不知如何缓解,忍着难以名状的煎熬,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颇有些求而不得的委屈。
他听到她似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彧哥哥”,尾音软颤,似醒而未醒,带了丝哭腔。这声音激得他心疼心软,好似有什么在摧磨他的神识和身体,他自是晓得她渴望什么,于是再忍不得,抽出手来解尽衣袍,翻身上榻,将人捞入怀中按向自己,满足她。
迷糊朦胧间的梅爻痛的一个激灵,脑中先是空白了一瞬,继而便被切实的触感拉回神识,不是梦!随之而来便是莫大的惊骇,玉贤庄的黑暗和恐惧数倍席卷而来,身后之人动作孟浪,她突然疯了似地挣扎,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张口要喊却被捂住。
一个熟悉又暗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乖,是我……”
她一怔,停止了挣扎,眼泪却流得更凶。
方才狂乱不止的心跳稍稍平复,少了惊惧,她似是才呼吸到周围独属于他的气息,又酸涩,又窝心。
触碰到她脸上湿意,他忍着停下动作,轻声哄道:“哭什么,吓到了?”
她不回应,只哽咽着轻喘。
他终是不忍地抽身而退,将她转过身来,伸手给她抹掉眼泪,无奈道:“我也非是有意吓你,你睡着了,我忍不住……”
他说着轻轻吻她额头,吻她潮湿的眼睛,又纠缠在她娇嫩唇上,温柔缠绵的吸吮厮磨,直到她终于有了回应,细小香滑的舌尖擦过他唇瓣,他终于再不能忍地爆发,一发不可收地深吻下去,粗重地喘息,喷洒下火热气息,昭示着对她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