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自被斥责后,先是同李晟一样被禁足,之后端王案开审,皇后又被停了凤印,后宫之权便落入了怡贵妃手中。
太后受惊卧床不起,殿外被拦了一堆前来问安的妃嫔和亲贵。里面传了怡贵妃的话出来,说太后无大碍,现已睡下,让诸位先回。
众人陆续散去,梅爻也要走,便见李幼彤红着眼从殿内出来,朝她喊道:“希言妹妹留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梅爻上前几步,打量着她道:“数日未见,彤姐姐瘦了,眼睛也红红的,可是又熬了一宿?”
李幼彤领着她往偏殿走,边走边道:“昨夜里闻及祖母受惊,进宫后便没合眼。加之外祖父不日将出殡,李牧哥哥不在,姌妹妹……算了,她也不好过,这阵子确实疲累。”
梅爻听了,觉着合该扶光受宠。她关切道:“彤姐姐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还扛得住……他在你府上可好?”
知她是问如离,梅爻面色戚然:“不大好。”
“怎么了?”话里难掩紧张。
“我每每见他,总是郁郁戚戚,茶饭用的也不好,特别是收了你的信之后,便更沉闷了,几次说要回山里去,再
不出来了!”
李幼彤一笑:“竟是骗我!”
梅爻也笑了:“彤姐姐你还生他气呢?其实他冒然对抗官兵,也是为了救我,你能不能……”
“我不是为这个气,纵使他不在,我也必会救你,我生气是因为他太野了!他在我那里仨月,除了养伤时乖一些,其余时候无一刻肯听话!出入不打招呼,行事亦无尊卑,我念他是山野之人,已是包容,可他在我身边这般行事,早晚要惹出祸来!”
梅爻静静听着,思量着道:“或许,他也委屈吧。彤姐姐你想,他若是我大哥,你可舍得如此苛求于他?他必是晓得自己只是个替身,更或者连替身都算不上,只是彤姐姐你的……宠物,所以才被要求乖巧、听话、不惹事。山野之人性子本就野,想是见你使性子,他也犯了轴,偏你们两个谁都不肯先服软。”
扶光垂眸,虚虚望着手中帕子,想着若是梅敇,她的确会更包容他,可随即又嘴硬道:“你大哥才不会如他这般野性难驯,他是最温润有礼之人。”
梅爻笑盈盈:“那是自然。”
扶光又轻叹:“其实他不在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以往他在时,我既欣慰又不安,想靠近他,又觉愧对梅敇。他常说我喜怒无常,我确是无法安稳接纳他。他离开了,我反而踏实,便这样吧。”
看扶光一脸落寞,梅爻想安慰她莫要自苦,可想到两年前的自己,只说了句:“我懂你。”
想了想又道:“如离,便先在我府上住着吧。虽说他确不像个做客的,可近来我与他接触多了,倒觉他有几分可爱,有时刁钻起来,与大哥偶尔不讲道理时挺像。”
从宜寿宫出来,路过太清殿,刚好严瑢、严彧拾阶而出,梅爻刻意缓了几步与二人遇在一处。
严彧道:“太后如何了?”
“没见着,怡贵妃传话说无碍。昨夜这么一闹,陛下可有说法?”
“也未见着!他近来都不想见我,加之这回,可能觉着我是来为天泽求情的!”
“裴大人如何了?”
“撤了职,说是被打得屁股开花爬不起来,被关在家里不许出来,也不许人探视,可真够狠的!”
梅爻还想再问,便听严瑢道:“出宫再说吧!”
三人寻了个茶楼,要了间僻静房间,让小二上了壶茶和一些点心,天禧和霜启守在外,只风秀伺候在内。
梅爻问道:“听说行刺之人是裴大人麾下,可是真的?动机可查明了?”
严彧虚睨着杯中茶水道:“人当场死了,不好查。我倒是怀疑……本就是冲着天泽来的!”
“怎么说?”
“穆丹又被调了回来,眼下这宫里,怡贵妃倒是如日中天!”
严瑢沉稳道:“端王眼看不中用了,九皇子威望自然还要涨,这是明摆着的,你倒也不用气。至于裴大人,恕我直言,太后受惊非同小可,他治下不严生出这等事,只是撤职笞杖已是轻的了,若要起复恐还需旁的契机。”
梅爻似想起什么道:“我今日见了七公主,她提了一嘴,说老国丈不日要出殡,我当时不方便问,他那水陆道场是不是还不够日子?连秦郡王侧妃都连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怎的老国丈却要急着出殡?”
严彧冷哼一声:“结婚要赶,下葬也要赶,他们家倒是新鲜!”
严瑢道:“这事我也正想说,今日早班太常季大人出来说,因天象衍变,老国丈行的是国丧,最好在五日内出殡,因为接下来四十多天不宜行白事,于国祚不祥。他看的适合日子是三日后。”
严彧道:“陛下准了?”
“准了,季大人搬出天象国祚,陛下岂能不准。”
“这么说,那被禁足的母子三日后便自由了!呵,老国丈连死了都能再救他们一次!”
严瑢感慨:“怎么说老国丈也是保着陛下稳坐龙台的,陛下仁德,总要好生送一程。届时满朝素服,六宫举哀,又是一场大事。天泽是赶不上了,但愿穆丹能稳住不出乱子!”
他这话似有深意,严彧眸色又深了些。
端王府上,从大将军府回来的李姌,刚过垂花门便见抄手游廊上坐了两个闲聊的小婢子,俩人一见她撒腿便跑!
玉玲喝道:“回来,好没规矩!”
两人怯怯行近,噗通跪了下去。
李姌并不认识她俩,她自嫁过来只当换个地方住,只要身边人伺候得好,旁的都不在意。玉玲却认得,这是在浮玉之前,端王爷宠幸的那个卑妾赵氏的婢子。她板着脸瞥了眼西厢,冷冷道:“别打量着王妃好性儿,由得你们放肆!放什么风呢,坦白讲!”
两个小婢子嗫喏着说不利索,便听李姌道:“谁在赵柳儿房里?”
她声音淡漠,却又十分笃定,加之玉玲怒喝,其中一个终于结结巴巴道:“是、是前院的卢荣侍卫……”
李姌突然无声一笑,继而干脆咯咯笑出了声。
身边三人见王妃这副样子,一时都有些无措,竟不懂她是喜是怒。
李晟因为贪馋浮玉伤了根本这事,李姌是知晓的,许多个夜里,院子里响起浮玉撕心裂肺的叫声,她也是听见了的。相比于其他女人幸灾乐祸,李姌只有麻木。
而李晟不在府中时,李姌还见过马侍忠钻浮玉裙底。
她只觉好笑,这巍巍赫赫的端王府,竟也不比长公主府更干净。
玉玲小心地唤了她一声:“小姐……”
李姌止了笑,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赐死吧。”
是夜,李晟破天荒进了李姌的房。
李姌沐浴完坐在铜镜前,由玉玲帮她绞发,便见镜中多出来一道高大身影,停在了玉玲身后。
“本王的王妃,今日好生威风啊!”
李姌并未回头,只对着镜中淡淡道:“原也不关我的事,可撞到我眼前了,我若不理,倒叫下人笑话王爷失了尊贵,要跟侍卫共用一个女人。”
“你……怎的如此刻薄!”
李姌不理他。
李晟恼怒,冲玉玲道:“滚下去!”
玉玲看了眼小姐,听话地退了出去。
李姌拾起篦子一下一下梳发,缓缓道:“母亲养在长公主府的死士都不见了,三日后祖父出殡,这已是他落土前,你们最后尽孝的机会了。”
李晟哼笑一声:“老爷子半生都是为我,倒比他的亲孙子操心更多,最后再助我一回,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李姌望向他,他本生了副好样貌,几个皇子中算是拔尖的,可此时竟让李姌觉得丑陋无比。
她偏开头,继续一下一下梳发,再不理他。
大约是她这副姿态让他感觉到了冒犯,他突然上前一步掐住了她的脖子!
李姌手中篦子落地,只觉逐渐喘不上气,两只细弱小手使劲拍打抓挠颈上那只大手,一张小脸很快憋出紫红。
李晟终于松开了她。
李姌大口大口喘气,她并未觉着怕,她只有气和恨!
若是之前,他敢如此对她,她必定要吵闹,要让母亲长公主做主,甚至找太后去告状。可如今不同了,她学乖了,也认命了,不再跟他硬碰硬。
可李晟似乎没想放过她,他朝她欺近几步,带了些狠和邪道:“你杀了本王的爱妾,那今晚便由你来伺候本王!哦,你是本王的王妃,你本就该伺候本王,帮我脱!”
李姌面上潮红未褪尽,胸脯起起伏伏。她见他眼里没有丝毫情欲,若说不怕是假的,可仍稳着声音,平和讲道:“祖父在治丧中,看在他帮你的份上,你也不该如此。”
李晟邪邪一笑:“你怕了?还是……你也嫌弃本王?觉得我不行?”
李姌淡淡道:“你想多了。”
李晟突然暴怒:“你也不必装出这副贞孝模样,当我不知你往日秉性?你与姑母没有吃同一个男人?不是你将外祖父气得吐血?你昔日痴缠严彧时,不是还……”
“够了!”
李姌突然大喝,只觉自己好不容易平复的沉疴旧疮,又突然被割开来,撒着盐揉搓。
她一双眼睛通红,既有泪又有火,炯炯瞪着李晟,半晌才无力又绝望般道:“你究竟要如何?我既嫁于你,便与你在一条船上,我自是盼你好的,可你非要闹得不得安生、将船掀翻不可么?”
李晟也在暴怒中粗重地喘息,竟莫名地没有再发作。他看着她这副脆弱又倔强的模样,确是头一回见。
他杵在那儿良久,直到气息渐渐平稳,弯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篦子,给她放回了妆台,转身道:“让玉玲伺候你,早点睡吧!”
直到看着李晟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姌才脱力般滑跪在地上。
第82章
李茂近几日阴晴不定,除了他的近侍静檀,府中下人能不靠近他,必定会离得远远的。
他寝室失窃一事,一个值夜的侍卫和两名内室婢子被赐死,可怜这三人到死也不知主子丢了什么。
他昨日进宫,又见虞妃在抹眼泪,背地里问了大丫鬟山岚,得知是给太后问安时,遭了怡贵妃羞辱,被指一身药气,太后的面没让见,勒令回宫沐浴后再来,等再去宜寿宫,又被当着太后面挤怼,说各宫妃嫔都来过了,偏太后要睡了她来了。
后宫这些不见血腥却恶心的手段,李茂从小浸染,其实他封王后虞妃的日子好过许多,可如今皇后失势,怡贵妃眼睛长到了头顶,李晟已不看在眼里,便盯住了虞妃和两个有小皇子的妃嫔,逮到机会必定要敲打一番。
他安抚好母亲,往九皇子府上走了一趟,对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弟弟,李茂十分谦逊,委婉表达了希望他荣登大宝的诚心,还送了件难得的龙血玉奇石。今日虞妃便收到了怡贵妃赏的方空绫和浮光锦。
李茂回府后,先是传书往并州,称朝廷已有新的刺史人选,是左仆射僚属马钰,不日便将启程上任,令其联络各级官员,“接好”这位九皇子的嫡系,酒色财,尽投其好。
写完默坐了一会儿,扭头瞥见那只被损毁的漆柜,脸色便愈加不好。里面的三封信,他烧了两封,留了一封,那是梅敇死后,骆文斌反水投靠他的投名状。
好几次夜里,他一手捏着信,一手捧着绣鞋,很想做些什么,可理智告诉他还不是时候,他不能在未稳之前,先成了别人的靶子。冷静下来,他甚至想,或该补救一下在玉贤庄的冒犯之举。
梅爻今日由梅阊和梅六陪着,与几位玉石老板吃了顿酒。因南境一批玉石北上途中出了些岔子,水路上沉了一些,导致交付不利,梅爻少不得要敬几杯、圆几句,回府时小脸红红,已有些微醺。
梅六以往跟着世子跑惯了不觉有什么,可瞧小姐这模样便有些心疼,一脸忧色地撞上如离,便不免感慨:要是世子还在该多好啊!
杨嬷嬷熬了些醒酒汤,还没等盛出来给小姐喝,便听闻小姐又要出府,问了才知是应了平王府芾棠小姐的约。
她端了汤来,见小姐已换好衣衫要出门,便不放心道:“什么大不了的局,不去又如何?”
梅爻嫌汤太酸,喝了一半便放下了碗,随口道:“是之前应下的,我被饭局耽搁久了,这会小芾棠恐已经到了,我再说不去实在不妥。嬷嬷放心,只坐那儿听曲,累不到的。”
杨嬷嬷便又嘱咐风秀,务必照顾好小姐,喝了酒别吹风,饮食也都仔细些,这才送着她们出了门。